薛绛姝莲步轻移,等走近宋氏的桌案方才福一福身子,语意婉转的似啼鸣的杜鹃,“女儿给母亲请安。”
“外头下火似的,还过来作甚么?”见女儿走了一头薄汗,宋氏心里一大紧的心疼,嘴上虽是薄斥几句,却掩不了眼底的笑意,“来母亲这里坐。”又一边厢吩咐,“去拿玫瑰露子给姑娘泡茶。”
薛绛姝温婉地笑,任由母亲替自己拂去额角的薄汗,“昨儿新得了两匹藕荷色云纹缎子,我瞧着这缎子必要给母亲裁衣裳才好看,便送过来给母亲瞧瞧。”
宋氏闻言失笑,嗔道,“瞧你,不过是几匹缎子罢了,母亲这里还少的了?还要你顶着日头巴巴儿地送过来。”
“库房里是母亲的好东西,这却是女儿对母亲的一片孝心。”薛绛姝摇头,眉眼间的神色娇羞可嗔,“母亲只说喜不喜欢便是了。”
“喜欢,姝儿送过来的东西,母亲都是喜欢的。”宋氏笑的合不拢嘴,“难为你有心,真是母亲的好女儿。”
得了母亲喜欢,她自然又流露着小女儿的呢态,忽又看到桌上摆放着各式账本,拿起一册略翻了翻,微微蹙眉,“原先这些琐事,素来是由崔妈妈、邓妈妈替母亲料理的,母亲只需等到季末再看便是了,今日怎么操劳起这些来了?”
“还不是因着袁氏与你三妹妹?”宋氏提及此,忽然便摞下脸色,没好气地道,“前日三姑娘满了十岁的生辰,按着你父亲的意思,我一早便吩咐下人给他们院子里上上下下主子奴仆皆涨半个月的银钱,又想着你三妹妹如今到底是长大了,姑娘家该收拾得利索些,特地叫崔妈妈去我名头下的铺子里挑了好缎子、首饰,打算叫人给你三妹妹裁衣裳,好生弄一套行头。谁知东西送过去,袁氏又与人撂脸子,说什么当年你与你姐姐过生辰时,是好大的排场,如今到了她们家三姑娘那,又是我这个做主母的苛待了她们院子。
“这倒也罢了,一会子又闹出少了银钱的事,还想母亲能特地贪上她的东西,正赶上外头胭脂铺子进了新账,我也该瞧瞧,便连带着将府上公中的账本也拿过来瞧瞧,看是否有纰漏,也免得叫人使了绊子。”
“辛苦母亲了,”薛绛姝连忙起身绕到宋氏的身后替她捶肩,斟酌道,“没给三妹妹弄上排场,原本也是父亲的意思,三妹妹年幼,未曾出过府,认识的姑娘朋友寥寥无几,父亲也是怕为三妹妹做生日宴席,若是没人前来捧场未免可惜,便从旁处多偏待着些。这么个理儿,袁姨娘不知道么?”
“她能记得什么,亦或是你父亲未曾与她说清楚罢了。”宋氏合了合眼眸,懒怠斥责,“你三妹妹倒也罢了,不过是幼女,贪玩贪美些也无妨。袁氏也不是蠢笨人,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是做样子装可怜儿,见你父亲这几日不在府上,在后院拿样儿罢了。倒是可笑。”
她忽然长叹,仿佛想起了如今提起依旧叫她心中结怨的旧事,总恨不得将自己的仪态也跟着丢了才好,这般计较道,“我时常是不明白,当年你父亲与你祖母到底是看上袁氏什么了,只是因着容貌秀丽便抬了做贵妾,倒是打破了府上的规矩。”
只因薛渝曾任礼部尚书的职位,宋氏又是大家出身,故而这府上是极为重规矩的,莫说是主子,便是各院的下人们也没有越礼的时候,相比之下,袁氏的身份与处事德行倒的确是独树一帜。薛绛姝垂了垂眼眸,问道,“女儿曾听二婶婶说过,袁姨娘从前的出身可不低,纵然如今败落了,家中仿佛也是有亲眷是在朝中做官的,长辈们之间似乎也与祖母的母家有着百转千回的亲戚关系,倒不算落魄。”
“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解的缘由。”宋氏叹气,道,“袁家虽败落,不过袁氏的兄长如今还担上一个官位,怎么的也算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姑娘,如何眼皮子就浅到这种地步。三姑娘跟着她,是学不着好了。”
薛绛姝闻言思忖一瞬,转过身来,“不如叫三妹妹跟我去学堂罢。如今她也大了,也该跟着先生念些书,学些技艺,总是要出去见人的。”
宋氏闻言颔首,停顿一瞬,又质疑道,“苏先生素来傲气,教的学生又皆是如你这般的身份,能愿意待你三妹妹么?”
薛绛姝抿唇,“这还需女儿先探一探苏先生的口风,不过女儿知晓,苏先生虽有一身傲骨,这也不过是对着外人罢了,她待学生们素来是和蔼的。三妹妹也不是调皮的主儿,多个人旁听,苏先生应当不会怪罪。若是苏先生不喜,不如请个女先生到咱们府上教书,如今二婶婶家的两个妹妹也到了入学的年纪,便让家里的姐姐妹妹们一同在府上私塾念书,也总比一直窝在后院的强些,至于支给先生的银钱只从公中出便罢了,母亲觉得如何?”
“我的姝儿果然最懂事,难为你用了这么多心思,”宋氏闻言颇为欣慰,拉过薛绛姝的手拍了拍,“你长大了,也立事了。”
薛绛姝倒是被夸赞的有些羞愧,忙垂眸笑道,“母亲捧杀我,这点小心思,还不是被父亲母亲惯出来的,没有丢脸便已是万幸了,断断说不出外院去。”又翻了翻桌案上的账本,连忙合上,扶着母亲的臂弯撒起娇,“我瞧着母亲看了半日的账本,眼睛都熬红了,等上几日看也能如何,总不急于这一时。”
宋氏又叹气,眉眼间的神色无可奈何,“一大家子的事,你父亲与祖母素来是只看后果,不过手的。我自己混的过去,旁人口中可不依不饶,你二婶婶她们总以为执掌公中事务能捞一笔油水,倒是不想想要费多少心思,有一点做不相应了,便总有叫人拿捏的错处。”她抬手抚上薛绛姝的发鬓,怜爱道,“从前你长姐未出阁时还时时帮衬着母亲,等你再长大些,母亲也教导你管家的事宜,你也能像你长姐一般,帮母亲分忧了。”
薛绛姝闻言大惊失色,忙躲道,“母亲可别拿这话来唬我,我素来懒怠,是最最不愿管这些事的,从前只看着母亲与长姐忙碌,我便已觉得心焦,何况如今母亲还想着叫我亲自动手,母亲可饶了我罢,只当我蠢笨就是了。”
“瞧你这孩子说话,”宋氏嗔怪,“口无遮拦的,这般贬低自己的姑娘,天底下也只有你一个了。”
薛绛姝笑道,“那还不是母亲惯坏了我,我在外头是不敢越矩的,然而在母亲面前,自然不必在意这些。”
母女二人说说笑笑,房里倒是难得地添了一阵热闹。忽然有下人在帘子外福身传信,说是薛渝的马车如今已经在府门外停下了,只等下马进府,薛绛姝忙起身,一时竟是连仪态也顾不得,“父亲回来了,我可得去迎他老人家。”
宋氏微笑,“知道你与你父亲亲近,不知道的还当是怎么了。瞧你这般上心,按理而言,可不得先回去更衣焚香再出来见人,规矩竟用在无用功上。”
薛绛姝吐舌,仿佛淘气被抓了包儿的稚子,“若是赶得及,女儿回去来那么一遭儿,倒是最好,谁让如今父亲的腿脚快呢?”又上前揽过宋氏的手,“母亲与我一同去罢,咱们一同去前门迎父亲。”
“我?”宋氏闻言一愣,旋即摇头,喟叹道,“我倒罢了,只是你们几个小孩子必定闲不住,故而赶这个场,我倒是不急,左右晚膳时便能见着你父亲。”
薛绛姝闻言微微凝眉,转瞬又换过一副笑脸儿来,愈发揽紧宋氏的手臂,循循劝道,“母亲这话可不妥,您与父亲举案齐眉,那般情深,分离数日又怎会不想念。既是想念,又怎坐得住?母亲可别唬我,只与我一同去罢。看了半日的账本,若不歇下夜里又该闹头疼,这会子只当是出去透气宽心罢了,快与我一同去罢。”
注一:查自百度百科、意为思长久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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