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科技建立中华区研发总部两年后，就凭借令外界惊讶的研发速度，迅速在芯片核心技术领域站稳，并且势头猛进地打开了国内市场。又到年底，顾行和周叶中处理完美国总部的业务之后，未作停歇，连夜回国，准备两天后的发布。

年底例行年会，礼尚往来的聚餐，日常交际都密集袭来，顾行和周叶中都属于不喜欢应付交际的人，但是喜不喜欢是一回事，擅不擅长又是另一回事。

两人之所以能无间隙地共同创业这么多年，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两人是一类人。如果这件事本身是他喜欢的，那么这件事随之而来的一些不那么讨喜的事情都是可以被包容的。

所以，他们在职业，生活，感情这类重要选择上，都绝不违背一点点本心，而其他的都是宽容而随意的。

不过周叶中性格更加开朗些，再加上爱尝新爱玩，见着谁都能聊到一起去，所以当年回国之前讨论国内公司的管理层人选的时候，顾行就跟周叶中说，你这么人见人爱的不充分发挥真的可惜了，再加上上学时候的知识不学以致用不是浪费时间和金钱么，所以回国以后的市场部你先负责着吧。周叶中一头黑线，抵死不从。

但是顾行没什么表情地丢了一句话给他，“顾璟前两天同我聊起你来着…”

周叶中瞬间觉得辈子真的是就栽在这家人手上了。没了刚刚鱼死网破的气势的小周同学，马上笑脸相迎，“为了公司我都乐意的！你帮我多说两句好话，她都快一个月不搭理我了，我真的没法儿了。”

但是回国以后，周叶中每次加班、应酬到怀疑人生的时候，都想抽当时的自己。不过他最常见的发泄方式也就是第二天冲进顾行的办公室里，对着顾行叫，你再这么压榨我的时间，我就辞职！你甭想着我跟你陪你单身到年老，不可能！

但是叫嚣归叫嚣，他心底更多地是心疼顾行，回国前其实周叶中也担心过顾行的性子在国内会不会“水土不服”，但是当他眼睁睁看着顾行两年不到两次喝到胃出血住院的时候，周叶中就暗自哀叹这个人对自己太狠。

这次一行的新品发布得到一众好评，晚上团队庆功，所以顾行和周叶中都到场了。地点定在坐忘，这是在北城极富盛名的一处高端会所，平地营造起了江南园林的的意境。

活动持续了整晚，很晚的时候顾行出来透会气，从正厅中走出来，从吧台要了杯水，冰水入喉，转头望见深夜突然飘起的大雪。顾行心想今年这第一场雪来的格外晚啊。

这时候从另一个厅走出来一个女子，穿过走廊，走到吧台旁要了杯水，又柔声补充到常温水就行。

顾行听到这个声音时候内心一怔，后来很久之后他想起也觉得很费解，怎么就一下记起了呢。

他微微地偏头，就看这个女生容貌和想象中几乎重合。利落的剑眉和她眼里的灵动天真，深邃宁静相得益彰，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慵懒自在感，不具有攻击性但是又有不可忽视的坚定和从容。

首饰简单，穿着一袭简单的墨蓝色的one piece，只有肩上并排三个银扣，左侧腰上也是并列几个银扣恰好地凸显了腰身。正在这时，身后一声试探性地轻唤响起，“周周？”

那女生回眸，眼里都是掠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绍清，你也在啊？”

“是啊，和家人在这吃饭，和朋友一起来的？”

“哦不是，实习的律所今天团队一起吃饭。”

“准备回国工作了？”绍清疑惑但是又尽量克制地问。

“是的，读书的时候就在这家所美国办公室实习，假期回来前合伙人问我要不要加入北城办公室共同处理下这宗涉外业务，我本来也没什么安排就应承下来了，学到很多。你呢？最近可好？”

她微微仰头看向他，她曾在一些片刻想过再见时他们会以怎样的模样相对，甚至想过是否也会如文艺电影里那样，平静地望着就留下泪来。可是真的到这一刻的时候，她才知道，时间其实从未冲淡感受，但是时间可以教会人如何将涌动的情绪徒手压一压化作心里的涟漪，表面上不动声色了。

孟绍清就这样望着她，眼中波澜四起，沉吟了几秒，“挺好的。”

“嗯，我先回去了，出来的时间有点久了”她柔柔的声音仿佛给她整个人蒙上了一层浅纱，明明那么近，可是总觉得那种令他无数次心动的光晕却再也不是他可以触碰的到的了。

相识到熟悉的那几年，孟绍清常常觉得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从前未曾见，之后也不曾再遇到过的清绝感，几年未见，这种感觉再次扑面而来的时候，他只觉得熟悉且更加深浓了。

但是不同的一点是，如今这双望向他的眼睛里，有了一些从前不常见的情绪，比如难过，比如隐忍，比如关切。虽然极浅，但是明明是存在着的，而他知道，这是他给她的。

韫知把杯子放回吧台，向侍应生点头示意，准备转身离去，就在转身时，绍清上前拉住她，“周周，我……”

韫知几乎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把手抽出来，“绍清，两年多没见了。我想过我们会在很多个场面里见面，设想过我们应该用怎样的方式寒暄问候，甚至设想过我们是否能像老朋友一样谈着天。可是我们终究是在关系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才再次重逢。”

其实“距离”就是这样富有弹性的，原来这世界这样小，所以才有那么多久别重逢；原来这个城市这样大，只要你不刻意去寻一个人的踪迹，你就真的可以无限延期的不与他重逢。

“周周，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是么？”他就这样紧紧地盯着她，眼睛就这么红了“这几年我数次想要给自己一个决断的理由，可是周周我真的做不到，我最后悔的莫过于我怎么就这么放你走了呢？”

韫知的眼里压抑着的情绪慢慢地恢复了温度，融化了刚刚那个强撑起的冷静体面到不起波澜的面具，“提出分手的时候我觉得很抱歉，也自责我总想着如果当时我再谨慎一点，再谨慎一点我是不是就不会让我们之间的友情走到这一步，如果我更深地了解了你和我自己就不会存在这样的辜负。于是这样我们分手一年多里我辗转反侧，自我怀疑…你做什么我都不回手，我想着如果这是我亏欠你的那我可以接受你对我做出的反复。”

“可是我真的好累，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就是在这样的过程里，我意识到若我再那样下去，我们之间的情分终将耗尽，而那样，我将无比遗憾。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尽力不带有人情世故以外的情绪去面对与你相关的是与非。”

这样的女子，坦诚地仿佛是无所畏惧的，仿佛她做好了承受一切反应的心里准备。她根本不是在抱怨过往，也不是在欲擒故纵，她那样的性子，根本不会也不屑于把时间和精力花在无用的哀怨和自作聪明的手段上。

于她而言，当她坦诚是用人情世故的礼貌和友好去看待一个人一些事的时候，无非是在心里确定和这个人的亲密关系就走到了尽头了，无非是她主动后退一步，到合适的安全距离。从此再不会求一个为之考虑，再不会求一个让出一分情谊，也不根本谈不到所谓尽心尽力，设身处地…处事原则陡然就可浓缩为一个词：不出错。她不期待对方为自己做这些，也再不会勉强自己这样做了。

绍清心中升起一种无力，直到无法再上升的时候，就这么在顶端扩散开来，是一种无法描述的虚空感，就如这窗外漫天洒下的飞雪，能做的只有看着它们飘落，积攒在地面，伸手又如何呢？握住就是融化，强留就是毁灭。

终于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周周，最近天气冷少喝点冷水，出门要多穿一点，三餐要按时吃，不要总是久坐低头，定期还是要去陈医生那里检查下颈椎…”他知道此次一别，他也许又是很多年见不到她；他知道即便再相见，他也再没有了理由这样亲密地唤她，嘱咐她；他知道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他都再也没有机会护她周全了。

一如两年前，绍清望着韫知离开的背影，久久未移开视线。只不过这次还有一束视线，透过隔断，就这么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个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他端冰水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室内暖气和冰水的温差就这样碰撞在他的手背和手心，让他更加确信此刻感受的真实，他明明对她一无所知，可是他却觉得一种微妙的情绪笼罩在心上指尖。

恰好周叶中出门接电话，看到顾行坐在吧台就往这里走，他顺势也站起来，周叶中和孟绍清打招呼，他平静地转身点头。纵使刚刚经历完那样的谈话，孟绍清也及时收了情绪，三人交谈着，顾行望着他觉得这个印象里还是小孩的男生已经长大了，温和但是冷静自持。

因为喝了酒不能开车，再加上何师傅这两天回老家去了，所以顾行直接叫了代驾先送了周叶中回家，再让司机直接掉转头开回爷爷家。到家以后洗了澡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就这么出神，不知是暖气太足还是酒精的原因，不知觉中就睡着了。

这一夜雪满长安街，两场重逢，一场落幕，一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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