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笔买卖是在马六甲,一个叫班杰明的家伙带我上的道儿。他原本是东印度公司的职员,脑瓜子聪明、能说会道——就他妈跟你一个鸟样。”老乔斜了一眼兀自出神的少年,接着说,“我最早在华商酒馆里遇到他的时候,还以为又碰上了骗子。不过事实证明他很可靠。我们花了一些时间建立信任,然后很快就联手拿下了半个马六甲的地下信息网。靠着倒卖消息和干黑活儿,我用挣来的钱还清了在英格兰的欠债。”
“后来班杰明从其他路子搞到一个消息,说他老东家有一条船上载了点不同寻常的稀奇货,恰好要途径马六甲。我们之前从没对东印度公司动过主意。但那一次很反常,他一定要亲自干这票。”老乔往火堆里丢了点干柴,明亮的红焰腾地窜起。“我们吵了一架,差点就大打出手——在我看来那是有去无回的送命买卖,一旦有点差池不单会搭上他自己,还要连累我和我们辛苦经营的消息网。”
“所以你卖了他。”威廉冷冷地接话道,“东印度公司给了你多少钱?”
老乔冷哼一声,“我没跟他们谈钱的事。我要了特赦令。”
“这么说你从那时候起就有洗心革面的打算。”威廉讥讽道,“我猜你只要到一张特赦令。”
“他也不需要了。”老乔盯着跳动燃烧的篝火,面无表情。“班在登船的时候就被当胸打出个大窟窿,撑不过三分钟就死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最后也没能找到班的尸体。他们说他被绑上铅弹直接扔进了海里。”
“倒霉的班杰明。”威廉用浮夸的语气大发感慨,“估计他到死都没看透自己的老伙计是个双面人。”
换做平常,老乔的拳头一定已经落到威廉身上。可这一次他还在盯着火焰一动不动,就像根本没听见威廉的挖苦嘲讽。
他继续说,“再后来我去了他在荷兰红屋附近的住处,从一个壁柜里找出来许多通信。”闪动的火光在老乔脸上忽明忽暗,“我才知道他有妻子和女儿,都安置在苏门答腊的旧港。他之前从未提过她们。”
安静的空气里传来簌簌雨声,印度洋海岛上的夜雨又开始了。
屋里忽然变得有些闷热,威廉感觉自己的鼻头和背心都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想起死去的大块头保罗——那封未能寄出的家书如今还揣在怀里。
他不再故意用那种敌对的口气说话,轻声问:“后来你找到她们了?”
老乔点头,“一个日本女人,独自抚养她和班的混血女儿。她很漂亮。”
威廉不明白那个“她”究竟是指谁,但是内心隐隐有一点奇怪的预感。他听见老乔接着说:“她对自己丈夫的真实行当所知甚少,还以为他依然是东印度公司的雇员。而班呢,仅仅通过书信跟她沟通交流,对妻子伪造出一个常年奔波在外的商业顾问身份。”
“你让她知道了班杰明真正的谋生手段,然后呢?”
“不。我没有打算戳穿班辛苦树立的形象,从一开始就没有。”老乔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我只告诉她公司的船遭了劫,她丈夫在英勇抵抗海盗登船时中枪身故了。”
“她一定很难过。”威廉说。从老乔的叙述中展现出了他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格,威廉一时很难分清这到底是谎言还是真话。
“她很平静。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女儿多年,应该早就准备好了迎接这个消息到来。”
“你很同情她。”威廉直截了当地说。他在此类事情上的直觉向来敏锐。“因为她是个美人?”
老乔并不否认,“我说了,她很漂亮。”
“这是不道德的。”威廉摇头。
“这是不道德的。”老乔重复道。
“那会让她承受更多痛苦。”威廉皱着眉头,“东方女性很传统,非常保守,也非常克制。”
老乔转头瞟了眼金发少年,神情漠然。“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件事情。”
威廉耸耸肩没有作答。
“我尝试过接济她们母女俩,明里暗里,想到的手段都使了。但无一例外全部被她拒绝。”老乔慨叹道,“她很骄傲,也是个倔强的女人。靠着给人做雇工,她挣的钱勉强够自己和女儿过活。”
“听起来这位夫人的生活里完全不需要你出现。”威廉侧头看着老乔。他今天莫名其妙提起旧事,仿佛有一丝悔过的意味。“你后来又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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