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刻赵良还在感叹退不愧是右相,胆气丝毫不逊色于他人,外人进来时依然能端坐窗前,大有任天下风卷云动、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但秦剑碰地的清脆声响,一下子就把他从遐想丞相府里掌握天下风云的易相形象中拉回到现实,心里对退的形象也变成了一个谨慎小心的智者。
赵良很尴尬,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向前把剑捡起来,但又怕自己这样做会引起自己偶像的不满。
嗯对,退确实是赵良的偶像,因为退是第一个组建专门用于军事侦察的侦察连,更写出了被奉为兵家圣经之一的《探经》,而从郡侦察连被额外提拔起来的赵良自然对这位被世人誉为易相的退无比崇敬。
而且那把剑可是天下闻名的亮剑啊,作为始皇帝亲自下令给易相打造的配剑,赵良哪敢碰啊。
退本来还想再装一会的,但现在显然不能了,咳了咳,慢慢地说到:“贺小子近日可好?”
然后淡定地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剑,放在旁边的木桌上,故作深沉地坐在椅子上,心里默叹一声:还是太不稳重了。
赵良终于从纠结中绕出来,开口答话,但他可不敢直呼韩贺名字,“太守现在忙着清剿从泗水郡流窜过来的贼人,故不能亲自前来,派遣臣前来向易相请罪。”
“何罪之有,忠于职分罢了。倒是泗水郡之贼是什么情况?”
“泗水郡守在泗水郡横征杂税,大肆敛财,又与当地的田氏联合,欺压百姓,抢夺良田。泗水郡暴民不堪其扰,举族占山为盗。有些流窜至九江,抢劫、杀人。太守多次上书陛下说明此情况,然而李相说这不过是小事,派郡兵将其击破,按秦律遣送至九原修长城即可,以示秦法昭昭。”
“萧何不可能做此等蠢事,他何在?现泗水郡守是谁?”
“屠将军死于越人之手,赵将军代其指挥全军,萧将军被陛下派遣去为南征大军运粮。现泗水郡守是镇北将军恬之子蒙杰。”(虚构,史书并未记载蒙恬之子)
“蒙家势大,虽恬、毅忠贞,亦不免蠢虫,我曾极言陛下,可彰二将军之功,富贵其族人,而稍抑其权,使之不可放纵。奈何陛下不听啊!”
赵良在心中腹诽:您不是在那时与举荐自己的蒙氏交恶的吗?虽然蒙氏二位将军不以为忤,也不怨,但您被李斯诬陷时蒙氏其他人可是在暗地里出了不少力啊!
不过赵良不敢明说,只能迎合道:“蒙氏果真国之蛀虫。若是当年陛下听了易相的话,现在蒙氏也不会那么嚣张,更不会激起泗水郡的民怨。可惜那李斯小儿,竟诬陷易相!”
看着赵良义正言辞的样子,退不仅笑了笑,一下子就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小子,你心里莫不是在想,我为何宁可冒着与蒙氏交恶的风险都要上书陛下,如此自毁前程啊?”
“但.......但易相,这不是让小人得逞吗?”
看着赵良憋得通红的脸,退心中感叹一声,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了。确实,虽然赵良长得人高马大的,但不过是二十岁而已,相对于四十多岁的退来说还是太年轻了。
“且跟我来。“退从椅子上站起来,径直走到屋外去。
赵良不顾刚才的纠结,立马跟了上去。
只见退直接走到赵良绑马的树下,指着说:“你为何把马绑在这课树下,而不是绑在更近一点的枯木下。”
顺着退所指的方向,赵良又看向了旁边的一棵从头烂到尾的枯木头,“此木已朽,绑马恐怕不会牢固。”
“然也,若这天下为木,人为马绳,也应当将自己绑在牢固的木头下。你觉得现在的秦是何哪种木?”
“秦虽立国百余年,然而一统也不过二十余年。陛下更是万古之帝,使群臣各尽其才。秦,自然是新生之木。”
“那你说说始皇帝现如今在哪?近来政令是什么?”退倒是淡定地再抛出一个问题。
“陛下现在在陈郡巡视,近来政令......近来......近来无政令!易相,莫非?”赵良惊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地向退询问,已完全顾不上礼仪了。
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故作高深地叹了口气,才慢悠悠地说到:“始皇帝啊,这是陛下给自己定下的,现在怕是要用上了。”
看了眼听到自己大逆不道言论而瑟瑟发抖的赵良,退又接着问:“若这里只有一朽木,你又需要绑马,你应当怎么做?”
“朽木何能绑马,良......良,良也不知道如何解决。莫非是扶长公子?”
退轻轻地摇了摇头,“昔年秦公室乱,太后获囚,秦公子皆已废。”
“难道是六国?”
“愚也,六国更朽,不可依。应当令旧木速朽,令植新木而已。”
从未听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赵良听到这句话,二十多岁才刚刚开始形成忠君的世界观直接就崩了,衣服尽被冷汗浸湿。
不过常年研读《探经》的赵良却很快明白过来了,立即单膝下跪:“良愿奉易相为主,荡除奸邪,另立新朝!”
退却被吓到了,毕竟他就是想着先装一会,忽悠一下这傻小子,顺便缓解一下刚才的尴尬,毕竟他不可能明说当时是因为自己没啥经验,被李斯小阴贼带进坑里去了。
至于为什么要夹带来自另一个时代的私货,是因为他觉得那个时代的人都是人才,说出的话特容易忽悠人。
但这下就到了退下不来台了,毕竟经历过政坛的残酷,他早就不愿回去了,他还是爱惜自己的命的。更何况他很明白另一个时空的造反者有多惨,除了寥寥几个,几乎没有全尸的。两千多年来造反者几乎年年有,但才几个朝代?退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也是嘴上这么一说罢了,就像穿越前网上民意沸腾,喊着要出钱出兵把南边邻居摁着暴揍一顿,说完之后就各回各家,一睡又是一天。
他想了想,终于找到可以用来安慰赵良的话:不过秦有尔等忠臣良将辅佐,必然会化险为安,我说到不过是一种概率不大的可能罢了。
不过想是这么想的,但说出来就瞬间变味了,“我还要去探究天地之理,此事更为重要,故不得已留于山中。尔等年轻人,方是天下风云的逐鹿者啊。你现在就回去,把我今日说的话告诉贺小子,让他去准备应对乱世,我便不出山了。”
出山个鬼啊,退还想活长点呢!
“良遵命。”
赵良站起来,把马上的大包裹放在地上,解开马,骑上去。
“且告诉贺小子,吾改名为藏,以示不出之意,待乱世结束,与他把酒南山下。”退,现在应该叫藏了,不放心地在补充一句。
赵良回头看了眼藏,虽然在马上,但在他眼里藏的身形变得更加伟岸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骑马飞驰而去了。
看着赵良远去的背影,藏叹了口气,终于不用装了,“来来来,我看看贺给我带了多少粮食,粟米啊粟米,我爱你......”
藏兴奋地打开包裹,把头探进去一看......
“赵良,你别走,带上我!”
凄列的声音响荡在群山中,在远处的骑马身影顿了顿,但很快就怀疑自己幻听,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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