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了210公里之后,第九天的清晨,老沙和小雪路过了北京首都机场。
轰鸣的飞机像是展开巨翼的白色大鸟,轻盈地飞上云霄。老沙和小雪都被这新奇的事物深深吸引,停下来嘴巴圆张地贪看。从飞机上往地下看会是什么样儿呢?机场大楼也就像火柴盒一般大小?立交桥和汽车都成了国家的玩具?那他们两个人简直小得像两只蚂蚁了吧?飞机从他们的头顶轻盈划过。小雪闹着要骑在老沙肩上,他们一起跳跃着,欢呼着,挥舞帽子,向飞机上的人们打着招呼。
当白色的飞机尾线在蓝天中渐渐消散不见,老沙和小雪继续向前走去。
越向前走,路边的自然景观就越少,人工建筑物越来越多。粉白相间的打碗花不见了,郁郁葱葱的泥胡菜不见了,到后来青草不见了,土地也不见了。他们们眼前出现了一片钢筋水泥筑成的森林。年轻时,老沙放马跑得远了,曾迷失在草原深处,误入过一片原始森林。磨盘一般粗的巨树遮天蔽日,枝干间藤蔓交缠,光线昏暗,厚厚的落叶把足音吸得一干二净。老沙心怀敬畏地缓缓退了出去,生怕惊扰到栖息在林间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生灵。现在,老沙走入了人力所为的巨大森林,也如当年一样充满敬畏。造型各异的摩天大楼直插云霄,街道宽阔如江河,车辆川流不息,被驯养的鸽子在楼宇的夹缝中盘旋绕圈。野外鸟儿所唱的那些关于天空和大地的歌,它们一首也不会唱,只能通过绑在腿上的鸽哨发出空灵的声响。天空灰得像是白内障患者的翳眼,太阳则成了眼睛里那惨淡的瞳孔,散发着苍白的光晕。老沙盯着日头看了半晌,也判断不好时间,辨别不清方向。
老沙拿出快递单向街上的年轻人问路。那个小伙子吝于言辞,面无表情地努努嘴,抬了抬下颌,就算指了路。人来人往的地下通道里,有衣衫褴褛的老人跪在地上哀哀呻吟。老沙心里不忍,从腰包里取出几张纸币,塞进小雪手里。小雪轻快地小跑过去,把钱放进了老人面前的破碗中。那老人顿时磕头如捣蒜,嘴里念叨着“好人一生平安”。小雪被吓得退后了好几步。她面色凝重地回到老沙身边,牢牢牵着他的手,一路都不再说话。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走到了快递单地址所在的地区,北京国贸大厦商圈,简称国贸。那里的高楼大厦更是高耸入云,努力仰头也看不到顶。老沙他们在大厦缝隙间的一片绿地中稍作休息。这片小小的自然空间让老沙想念起山顶瞭望站,但自己花园里的灌木是不会被修剪成动物的形状的。它们没有人精心打理,也不必受剪刀的约束。此刻正是下班高峰,老沙他们坐在绿地边的长椅上,衣冠楚楚的人们从闪亮的写字楼里涌出,经过他们眼前。垂头丧气的,志得意满的,大腹便便的,满脸横肉的,身姿摇曳的……个个形色匆匆。
在长椅的另一端,端坐着一个白领丽人。她正以优雅的姿态,单手支颐深深沉思着。
小雪转向她,甜甜地开口问道:“阿姨,请问旁边这座大厦里的公司,是不是明天早上九点才会有人上班?”
那白领从深思中被惊醒,一眼就看到了小雪灿烂的笑脸。她愣了一下,僵硬地点了点头,大幅度地把身体往另一侧偏了偏。
小雪尴尬地抿嘴一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跑去看花坛里种的月季花去了。这里种的月季看起来就很名贵。花瓣纷繁富丽,从花心开始,色彩由金黄渐变为橙粉,煞是好看。老沙侧过头去,小心地嗅了嗅腋下,一股浓重的汗臭味袭来,几乎能把他熏出个跟头。老沙干咳一声,也准备从长椅上起身,看那月季去了。
“抱歉。请不要误会,我不是讨厌您孙女。”那白领猛地转过头来,身体前倾,迫切向老沙解释着。
老沙看着眼前的白领丽人。她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套裙,头发高高盘起。修长而流畅的颈项上,佩戴着一串珍珠项链,和耳上的珍珠耳环相得益彰。她的睫毛刷得浓密幽深,指甲涂得粉嫩光亮,妆容处处透着精美和严谨。
老沙向她展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解释小雪并非自己的孙女以及他们这趟旅行的原因。老沙轻轻地讲,白领静静地听。听完,她好看的眉头微蹙,理解地开了口:
“您真是个好人。这一路一定很不容易吧?”
老沙浅笑着摇头。虽然他们经历过不少挫折,但所收获的却比所失去的要多太多了。
“可以向您解释一下我刚才的行为吗?”白领言谈间依旧有些犹豫,“我想,您这么善良,这么包容,应该能够理解……”
老沙看了看蹲在远处花坛边的小雪,回过头来,笑着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我从小家庭条件不错,接受了开明的教育,对于人性的多样一向包容。但是,我最近发现了另一个自己。呃,我是说,我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面——我还可以继续说下去吗?”白领探询地望向老沙。
老沙的眼神里带着鼓励。有那么一会儿,这个白领丽人的蹙眉的样子让他想到了妻子。老沙很希望她能开心起来。
“前些日子,我去游泳,在更衣室里换衣服时,碰到一个小女孩。她在闹脾气,不肯换泳衣,赤着白净的身子从她妈妈身边咯咯笑着逃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腿。那一刻,我的脑子像烟花一样,砰地一下爆炸了,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难以用语言形容。真想不到,活了这么多年,我才知道自己竟然对小孩有欲望,我竟然是一个.……”那漂亮的脸庞痛苦地皱成一团,她低着头,无法再说下去了。
老沙的心中升起了一些朦胧的疑惑。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懂了她的话,但老沙还是维持着倾听的姿态,安静等待着对方的倾诉。
白领停顿了很久,最终,还是艰难地说了下去:“我以前也交往过男朋友,明明和别人是一样的。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修长的手指无助地绞动着:“这种事,不是大多发生在男人身上吗?我是个女人啊!女人对孩子应该是天然的母性啊!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非分之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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