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片春日花海中,那个男子竟然比花海的盛艳更加明丽好看。
自樊均从新疆回来,蓝若林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感,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但她总觉得自己太过普通平凡,不敢跟他表白。
蓝若林在学校里倒也有两个女性好友。她跟她们都说起过樊均,也得到了她们的鼓励,但蓝若林始终还是不敢迈出关键的一步。
然而,事实总比想象来的更加突然和迅速。
在蓝若林大四的时候,各家杂志社已经相继开始出现倒闭。杂志和纸质书籍的电子化早已普及,相继倒闭都只是迟早的事。这些倒闭的杂志社里,就包括了樊均一直投稿的一家。
樊均对生活没有太多苛刻的要求,只要洁净就可以,但他对绘画有太多苛刻的要求,譬如纸张一定要有上等,颜料一定要用矿物的。单是一个金丝拉边的黄铜水彩盒,就要花掉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
就这样,他赚来的钱,已经越发的捉襟见肘。但饭不吃可以,画却不能不画。
樊均后来决定把自己买的这个公寓的另外两间房子租出去。当年跟他一起毕业的两个男生租了进来。一个也在画画,另外一个不愿意再画了,便决定考一个老师。
樊均将过去给蓝若林备的桌子让出来,让另外一个画画的人跟他的助理用,他自己跟蓝若林用一张桌子。如此,蓝若林再去时,便更是与樊均朝夕相处了。而这时的樊均,一边自己画画,一边会接手一些商业广告、墙外绘画。蓝若林有时也根本见不到他。反倒是跟另外一个画画的和他的两个助理混熟了。有时,她还会跟他们一起做饭吃。就用樊均的厨房。
这日,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在做饭。樊均突然回来了。蓝若林瞬间就像小媳妇见到老公一样,连笑都不敢了。樊均似乎也是第一次认真看蓝若林,却只是认真道,“想不到你居然会做饭。”
蓝若林从来不知道,像樊均这样看似男神的人,却原来是出身农村的。她也后来才知道,樊均对于城市的女生,多多少少都带着一些不信任和敌意的。她猜,这也是为什么樊均一直没有跟他自己的女神表白的原因。
毕业后,蓝若林不想签工作,家里也放任着她。她去家酒店实习打工,想要完成她曾经做酒店行业的梦想。同时,酒店上班也有住地地方,还有被褥床铺,不用再另外找地方、购置家当。
而这时,跟樊均一起住的一个同学也如愿考上了家乡的老师,便回了自己的三四线小城市。樊均跟另外一个画画的人,生活越发的艰难,之后他的两个助理也相继被辞退。蓝若林知道,早晚也会轮到自己。
没多久,樊均对蓝若林道,“我现在也没有太多的工作了……”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便是要辞退蓝若林。但蓝若林怎么舍得离开,猝不及防的,她的眼泪就掉下来,砸在手背上。
樊均显然没想到蓝若林会哭。当他意识到什么时,蓝若林已经站起来,低头离开了。
这之后,蓝若林一直郁郁寡欢,她也不是哪种离开了喜欢的人就一直躲在人家楼下的人。但半个月后,她接到了樊均的电话。
“我接到一家商业插画,来继续做我的助理吧。”
蓝若林自然装作若无其事,但心里却高兴地去了。
再见樊均时,樊均只是微笑着在楼下等她。她的心口像有只蝴蝶一样跃跃欲飞。跟着樊均回去,继续朝夕相对的相处,跟从前一样。安静、沉默、祥和,所有的一切都唯有岁月静好的感觉。
蓝若林却发现,樊均用的纸张已经没有从前的那么贵了,很多画稿也是堆在画室。樊均比以前更多的出去应酬。那时她还不明白。
半年多后,租住樊均房屋的室友也要走了。蓝若林跟他似乎比樊均更熟,他还曾笑问蓝若林愿不愿做他女友,被蓝若林拒绝之后,他笑着悄声道,“我知道你喜欢樊均。”
蓝若林大惊失色。
那人笑道,“其实樊均对你也很不一般。只是他不善言辞罢了。否则为什么还要叫你回来,还支付给你这么高的助理工资?”
蓝若林很奇怪道,“樊均不是找到了商业插画师的工作?”
那人摇头道,“并没有。他只是不想你难过。”说着,又道,“我也要搬走了。我这样的水平,更是活不下去了。樊均又不肯收我高昂房租。我不好意思在住下去了。而且我也找了一家珠宝设计公司,现在,准备住公司的公寓去了。虽然是好几个人一间。”
蓝若林那时才明白,为什么樊均用的纸张和颜料都没有以前的好了,也为什么出去应酬的更多了。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没有回酒店,而是留在这里等樊均。
那天,樊均喝了很多酒。回来开门时,看见蓝若林的台灯还亮着,几乎有点震惊。他站在门口恍如隔世地叫她,“小蓝,你怎么还没有走?”
在蓝若林的记忆里,这是樊均第一次叫她。而且叫的是小蓝。她现在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只记得他白皙的脸庞被醉酒浇的通红,他坐在沙发上,一直笑着问她,“你怎么还不走呢?”
这似乎是在问她为什么今夜还不走,又似乎是在问她,什么明知他已经不画那些初衷的梦想了,为什么她还留在他身边。
她第一次那么认真而仔细地详看这个男子。他长睫毛下,是一双沾满水汽而略带忧郁的双眸。良久,他突然抓着她的细长手腕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那晚,蓝若林只记得自己艰难地扶着樊均入睡。她就那样寂静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樊均,自己却一夜未眠。
凌晨六点时,她起身离开了这间屋子。那时天光还没有大亮。可她还要赶着去酒店上班。
而这天三班倒的早班下班时,樊均已经在外面等她了。
很多年后,蓝若林已经记不得自己跟樊均是怎么确认了男女朋友关系的,似乎就是樊均问了那么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然后第二天下午接她下班。而她,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没名没份地算做他的女朋友了。
可即便是这样,她依旧还是住在酒店。偶尔过去也不过还是帮樊均画画。只是两个人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对互相的接触也不会太多排斥。她给樊均做饭、做家务,甚至帮他一起找投资人。
后来,樊均轻描淡写地描述他为何叫蓝若林回来做他的助理,“因为我觉得你是真的喜欢这些带着中国古风的漫画画风。这些鬼神、百兽、神佛、飞天……也都是我喜欢的。或许,让你继续留下来工作,也是让我不要忘记我自己的初衷和梦想。”
3
说来好笑,20岁认识樊均,至今已经15年过去,就连樊均出国一去不归,也已经过了十多年。可无论他在她身边,还是他不在她身边,她都会梦见他。隔三差五,总会梦见。
十多年过去了,而在蓝若林心里,那个人似乎遥远的有上个世纪那么远,却只不过是过去了十年而已。
蓝若林坐在返回自己家的公交车上,背包里背着他们一起的绘画手稿和自己写给他的独白手稿。
她反复看着那本樊均出版的第一本画集而出神,轻轻抚摸这本画集封面上樊均的名字,轻声道,“你曾说那是你的初衷和梦想,但是,那又何尝不是我的呢?”
她回到自己的住所,在自己的首饰台上,看到了一个手工做的鹿头。这头鹿用金色喷漆,鹿角的树型枝丫上,便可以挂满各种各样的首饰。而这个鹿头首饰台,是她与樊均分开后,唯一带走的东西。
那时,她给樊均找到了一个投资人,正是恩慈制药的老板金利一。蓝若林说服了本来不肯投资的金利一。“金总,您看,你们制药是中药,这不正好跟中国古风符合?”接着,蓝若林把自己对传统文化和中药文化结合在一起,让金老板大为感动。
金利一承诺会投资樊均的第二本画集出版,还会为他办画展,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让樊均为恩慈制药画药品设计图,并要申请专利。樊均自然答应了。结果这些上市的药品,销售量居然翻倍了。而樊均的画册上市,却没有击起太多的浪花,跟第一本一样平平无奇。或许是画风还没有太多受众群。然而这本画册却在国外获得了空前的胜利。
在樊均和蓝若林都高兴的时间段,金利一却打算在樊均身上投资,并要送他去欧洲学习绘画。樊均自然很高兴,但蓝若林却所有所失。
樊均也曾说不去了,愿意为蓝若林留下来。可蓝若林怎么能阻止自己心爱的人去奔赴一个更好的前程呢?她鼓励樊均去学习绘画。樊均也承诺了一定会回来。
然而,樊均却再也没有回来。
一开始,他们还打昂贵的国际长途,再后来,樊均的生活吃紧,拜托蓝若林变卖他的房产。蓝若林不肯让樊均以二手房的价格吃亏,便说服了父母前来买房。父母自然也不愿昂贵买下,蓝若林便把自己的工资存款全部放进去一起打给了樊均。虽然多年后,父母常说蓝若林眼光好,在省会城市早早买下一套房,否则房价上涨,还怎么给儿子买房呢。如今,当年樊均用第一本画集全部版费买下的房子,如今给了蓝若林的弟弟和弟媳住了。
一年多后,蓝若林从王越口中听说,樊均去了欧洲半年后,就跟自己的初恋在一起了,一年多的今天,他们打算要结婚了,因为樊均的女神怀孕了。
王越苦口婆心地对蓝若林道,“忘记他吧。他不值得。”
蓝若林已经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回的家,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了那些心碎的时日,她既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她与樊均的情缘,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离弃她的伤悲,她甚至没有任何的借酒消愁和吸烟伤肺,她只是面无表情的活着。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她开始一遍遍对自己说,“没事。没事。我没事。再坚持一会。再挺挺。若林,一切都会过去……”
后来,父母给她找了这份500强的企业,再后来,她遇到了陈克生,那个天生长相和性格有七分风流、三分正经的俊朗男子。
陈克生对她极好,所有情人间的体验,他都带她一一尝遍,还给她做饭、洗衣、系鞋带,帮她整理衣橱,买一些小礼物,她不喜欢交际,他便帮她做。走路时一直牵着她的手,睡觉时会用腿和胳膊圈住她。她从未体验过情人间这所有的一切,也是这时,她才知道,原来恋爱是这样的感觉。
她这时有深刻的怀疑,她与樊均,算是恋人吗?似乎更像朋友吧。
可她想起多次跟樊均出去采风、拜访投资商,有时他找不到她了,会着急的到处看,她还是难以怀疑他对她的无情和决绝。
可是,有什么用呢?无论是她遇见樊均,还是陈克生,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留下来、留在她身边。她以前觉得是他们两个对不起她,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其实是自己不够好、不够优秀。
曾经她放樊均走,说过一句,“我怎么能阻止他奔赴更好的前程?”而对陈克生,她却难以说出一句“我怎么能阻止你寻找比我更好的人?”但这句话,她愿意对樊均说。
时光回到十年后的现在,她一个人坐在光天化日空寂无人的房间,第一次,她觉得她的人生如此孤独、如此悲伤、如此难过、如此不堪。
她破碎的眼泪在午后的阳光中闪烁,终于又一次重重地砸在手背上。
十年间,这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蓝若林心里,好像几个世纪都已经过去了。从读大学时连一部手机都没有,到工作时的各种彩屏手机,没几年又是智能机。从读书时代的信息滞后,到现在的背信息所困扰。从读书时代一个没见过世面、没出过远门的小丫头,到现在似乎知晓天地天机、走过万水千山的中年女人……
她觉得自己的一生似乎都在这十年间走完了。三十岁那年,她便时常觉得自己已然老去。这一生怕在寻找恋人、爱一个人的事上,不再可能付出真心,她还对岳欣芳说过,“三十岁之后,我不会再爱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再恨任何一个人。”
可是,一生的时间并没有过去。而她发现,那个在她心中似乎已经是好几个世纪前的男子,居然并没有离开她的心,居然一直幽居在某个角落。
她含着眼泪,蹲在衣帽间,整理这些旧物。却翻到樊均出国后的那一月间她去书店买到的樊均的第二本画集。她那时情绪不佳,对这本厚厚的画集不过潦草翻阅。因为里面的画,几乎都是她和他一起画的。所以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然而,十年后再看时,她却发现,那本画册的作者,写着“灵均”。
……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出本画册,你要取什么名字?”
“怎么?嫌我的名字太土气?”
“不是。就是觉得应该有个更符合你的名字。”
“那你给取一个。”
“就叫灵。好吗?”
“为什么取这个字?”
“因为跟我的名字一起,就是——灵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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