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镰仓,没有往日那样喧闹。
小田原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全凭双足支撑着全身的重力,脚趾头有些发麻。他挺直上身,变成“跽坐”,顺便看了眼楼下。
一排排身穿黑漆铠的“足轻”占据着街道,他们手里握着镌绣漂亮花纹的长刀,雨水打湿了斗笠,使得帽檐翻卷起来。担着货担的町民看到,远远的避开了。今天的府兵不像平时那样胡闹,显得十分安静,未免透着几分诡异。
小田原看了看身前的毛笔和纸牒,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双手搭在大腿上,长吸了一口气。
“抱歉,小田原君,让您久等了。”
屏风打开了半扇,一个身形瘦长的女子从中钻了出来,衣服下摆在地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她向小田原鞠了一躬,用一双苍白的手,拾起榻上的茶壶,为他斟茶。
“哪里,公侯大人召见我这样流浪无依的伶人,小田原便是在门前长跪不起,也不能······”
说到这里,小田原突然语塞,嘴边挤满好多词语,但不知用哪一个,脸一下红了。
“看来小田原君让心中恒河沙数的词语难住了,”女子轻笑了一声,“有时博学多识也是一种苦恼啊。”
女子将一碗茶捧到小田原的面前。
“实在抱歉,让小姐见笑。”小田原尴尬地接过茶碗,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虽然那里没有汗渍,但他总感觉凉凉的。
“妾身知道先生不常说此类奉承话,悠游自在,颇有李太白的风范。”
“岂敢,小姐真是过誉了。”小田原喝了一口,忙放下茶碗答话。
女人直视着他的双眼,小田原马上低下头,显出谦恭有礼的样子。
眼前的壶子小姐长着一副细长的眉眼,苍白的脸色像是街市上贩卖的狐狸面具。怪不得市井上传闻,她常常在夜间出没,挖出鲜活的心脏,供奉给公侯。又因为关于公侯的那些可怕传说,小民私下给她起了一个“鬼灯侍”的称号。
但见到她轻柔的姿仪和气度,小田原暗想,供奉活心云云,应该是无稽之谈了。这位壶子小姐,就算不是名门之后,想必也是朝官家养的侍女。
壶子举起袖子,遮住嘴唇,施了一礼。
“黄昏之时,匆匆叫先生前来,还请见谅。”
“公侯之命,必是紧要之事。”小田原低下头,双手放在膝盖上,“还请小姐示下。”
壶子点点头,但没有言语。拿出火折,点亮桌上的油灯,然后起身将木窗合上。
小田原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生出几分疑惑。
“先生几日前,是否收到公侯的文书?”
壶子扶着窗棂,看着小田原。
“是。公侯大人在信中吩咐小人,为公侯编写自传。”
壶子点点头,起身,关上身后的屏风。缓缓坐下,说:
“公侯之意,应是当面向先生口述,然而其中有诸多不便,所以吩咐妾身代为转述,还请先生见谅。”
“公侯考虑,甚为妥当。”
小田原说道。
当今之世,将军公卿,多有编写自传之爱好,但公家大臣身份高贵,陈年旧事,亦不便当面向传记文士提及,安排家臣转述,也是一种通常的做法。小田原薄有才名,曾为斋藤家的家主,太宰帅斋藤义龙立传,有《叶间集》流传于世。在镰仓这样偏僻的町,也算一名流落才子,估计也是因此被公侯看中。
“只是小人有一事不明。公侯大人青春年少,何以如此匆忙···编写自传?”
小田原的问题刚出口,便觉不妥,忙改口道:“但想必大人有自己的考虑,恕小人多嘴!”
壶子举起袖子,微笑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把紫玉镶封的折扇,在手中打开,黄昏的光线为纸面抹上一层淡粉色墨痕。
“先生所问极是。妾身曾听公侯赋诗:‘飘零生乱世,无我亦何如’。公侯大人戎马数年,想必深觉尘世之恍惚,荣华之虚妄,所以心有所感吧。这种悲哀无力的心境,先生应能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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