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绿色襦袄,湖色八幅风裙,敷胭脂,画黛眉,点口脂,客栈里的宁霜儿轻抚自己在镜中的倒影,不期然地笑了。她虽然自小是调皮不羁的性子,毕竟是女孩子,怎会不好奇自己红妆的样子。剩在怀里的宝珠、金坠子倒是让她满足了这个愿望。她笑着笑着,眼中又模糊起来。
“风无定,人无常,霜华剑剑招便如风,如人生,起合于天地,承万物荣枯,于万千变换中,终于天凝地闭。”师父,如今想来您这话,便是要我去亲自经历那无常的人生,感受为人的无奈和冷意,体味剑意于神髓吗?我宁霜儿从来都不是提线木偶,不要以为您给的选择我就这样接受了,我定会弄明白一切,作出第三种选择。
京城里的冬日集市依旧是一派热闹景象,百姓们呼着白色的呵气,讨价还价,叫卖声此起彼伏。宁霜儿买了根糖葫芦,边慢慢吃着,逛着集市,边留意着周遭是否有宫里出来的采买太监。前番进宫做最低等的粗活儿,还没学到太多规矩,但倒是多少了解了点儿事情,其中包括采买太监的差事,他们会偶尔来民间采购宫里所需,趁着这机会,也会为给了他们贿赂的冷宫妃子们在民间倒卖些绣品之类的东西换银两。??但凡出入宫门就要有腰牌,宁霜儿等的就是他们这腰牌。
终于让她见到两位小太监,他们刚从一家围屏铺子里出来。宁霜儿咬掉最后一颗糖葫芦,逍遥自在地夹在人群中,盯准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小太监,与他擦肩而过。那位小太监感觉有人碰了他一下,扭转身去,看到一位穿着不俗,悠哉闲散的小姐身影,摇摇头,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儿,没在意。
宁霜儿回到客栈,细细研究那腰牌,只道坏了,腰牌上竟然详细记录着拥有人的姓名、官职,这个采买太监的名字是邱大谷,内官监太监。过宫门时,即便女扮男装不露馅儿,也不知会不会被守卫问出破绽。宁霜儿头疼地支颐,拨弄得铜镜子滴溜溜转,发髻上的步摇映在镜子中,也一闪一烁地飞转起来了一般。宁霜儿望望手边还没被变卖出去的坠饰、扳指,福至心灵,有了个不知效果怎么样的主意。被虏到宫中的那几天,先皇便已经驾崩了,处于出殡前最后几天的??停灵期。做粗笨活计的宫女、太监远离贵胄主子们的生活,私底下便爱找机会议论些主子的事情,抚慰自己不受恩泽的内心。宁霜儿原本就是闲不着的,三天时间里,看到的净是素幔白帷,宫女、太监也都在腰间系着白带。宁霜儿免不了套近乎,很没见识地打听一番皇家的丧葬情状,加上她手脚麻利,能帮助人,终从一位洒扫庭院的太监哥哥那里得知了一件相关的,事关国本的消息,那是这太监哥哥在洒扫时,无意中从忧心忡忡谈论着国事,走过的大臣们那里听来的,原来给先皇修建皇陵花费了三百七十万两白银,现如今的大成朝岁入也就四百万两,再加上还有地方闹旱灾,还有边疆战事,今年宫里的日子便不好过了,皇后已经率后宫尚勤俭,降月例,甚至鼓励以积蓄补部分私用。而现下宁霜儿手边的坠饰、扳指都是上乘和田玉所制,和田玉极难得,一般为皇族所用。宁霜儿拿到当铺的时候,就遭受了当铺老板狐疑和拒绝的目光,套问了老板一番才知道是什么缘故,还好宁霜儿反应快,说这本是主人家的御赐之物,现下落魄了才拿出来当,既然老板不放心,就不讨老板的麻烦了。
现在宁霜儿的主意就是,若是被守卫拦住,问东问西,就拿出这坠饰和扳指,悄声告诉他,当今圣上也在以身作则尚勤俭,悄悄遣他出来办差事,换银两,怎奈不顺,还望他不要节外生枝。涉及皇家体面,看他可有胆子嚷嚷出去。希望圣上这圣号不是白叫的,能震慑一时,兴许就溜过去了。
打定了主意后的宁霜儿买来布料子,照着太监出宫便服的样子裁剪起衣服来,会这样的手艺倒多亏了跟师父、师祖过的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师祖是个颇为讲究的人,衣服总要宁霜儿寻了机会,去个不起眼儿的镇子里买来当下流行或做工精巧的样式。师父就随意得多,每每收了宁霜儿亲手做的小玩意儿,总是很高兴。“什么时候给师父做件儿衣服呀?”在宁霜儿还小的时候,师父曾刮着她的鼻子头,对她说。宁霜儿记下了这句话,竟然在练功和必要的劳作之余,真的摸索出了如何做衣服。此时手中拿着针线,缝在灰色粗布料子上,不可抑制地想起前尘往事,一不小心刺到了手,殷红的血珠子从第一次做针线活时被刺破的位置渗出,宁霜儿默默看着那血珠子滴到地上,洇出一朵小小的花。
宫门口的守卫披坚执锐,宁霜儿深吸一口气,按耐下心虚,直起腰板,挺起胸膛,大步走了过去。一名守卫拦住她,宁霜儿拿出腰牌,那名守卫看看腰牌,锐利的目光钉子般楔在她的身上。宁霜儿低着头,作谦卑状,生怕被他看出女儿家的眉目,或是被觉得眼生。
“你是邱大谷?出宫做什么?”守卫探寻地问。
宁霜儿讨好地笑笑,身子又躬了躬,左右看看,神秘地凑近守卫,掏出了怀里的坠饰和扳指,正待要再说话,只见护卫凝眉看了这两件物件一瞬,抬起头来,忽地凛然行起礼。宁霜儿回头一看,一位冠辍缨,青袍褂的公子正从宫门经过,举止明华高贵,只是郁结的神态让人退避三舍。他也斜乜了宁霜儿一眼,宁霜儿慌忙低下头去,觉得对这人的身形似有两分的印象,但又不确定,当务之急是趁机向里溜,宁霜儿不作他想,大步向内走去。待那守卫抬起头来,宁霜儿已经步入了宫门,想那守卫也是个识货的,素日里奢靡惯了的尊贵主儿在这时节里,也确有命下人偷偷做过这事儿,所以守卫即便犹疑,也没再声张。
进了宫,宁霜儿迅速避开耳目,找了僻静地儿,换上宫女的外衣。她记得之前在洗衣裳时,有人说过她们是辛者司的奴婢。宁霜儿朝僻静的道路又走了几步,遇到一位洒扫的太监,正要上前对他说自己是新来的宫女,迷了路,问辛者司奴婢的住处怎么走,那太监一抬头,正是之前对宁霜儿讲先皇陵墓造价的那位太监,小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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