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建在河岸边上,顺着走廊向下看,水墨一样的景象,天边一片白茫茫的,下着连绵的小雨,这个时节下起小雨恐夜间会有大雪,几位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老船夫,身侧的筐里装着满的快要装不下的慈姑,初挖的慈姑表皮上还带着一点儿乌黑的淤泥,瞧着甚是喜人。
周舟不由舔了舔唇,冬日里来一锅子慈姑炖肉不知是怎么样的滋味。
是以周舟的视线太过于集中了,水芹强忍笑意终是笑出了声,“姐姐是馋慈姑了吗?,说来也巧,姐姐的相公,今儿一早也让我爹煮了慈姑炖肉说是到姑胥一场不能薄待了姐姐。”说着又小心凑到周舟耳边:
“对了,他还问我这时节哪有反季的荷花,想来是要给姐姐惊喜,还特意交代谁也不要告诉……姐姐!”话说到嘴边,水芹嘴角的笑是怎么也抑制不住了,这种张敞画眉松萝共倚的情节她最喜欢看了,平日里筹了票子都要跑到梨园里去看,要她守口如瓶怎么可能。”
“有慈姑炖肉的啊。”周舟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但更愣住的人是水芹,这姐姐的反应不大对啊,一般来说,按照戏本子来说,不是应该很欣喜很激动的吗,这莫不是传说中的郎有情妾无意?不会这么巧让她给碰上了吧,这也太巧了不过想想又有些刺激。
饭堂外,还没走进去呢就是一阵鲜香传来,但听见赵燕绥和酒家交谈的声音,周舟却是慢了步子。
晃神间一抹黑色的身影冲了上来,是阿嚒,阿嚒是怂可它也是真狗,耳朵可尖着,原本是躺在赵燕绥脚边的,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溜烟就跑出去了,见着了周舟阿嚒像是留守儿童见着了老母亲,一个劲儿的蹭着周舟的裤脚。
阿嚒可委屈了,从苏家密室里出来后,赵燕绥那个黑心肝的就不让它去看周舟,说什么,“别吵她睡觉!”可他自个儿却在房间里待了许久!
阿嚒气嘟嘟的,那黑心肝的男人明明就是想独占周舟的,阿嚒从前最讨厌的人是秦霁,现在最讨厌的人是赵燕绥,偏偏周舟是个灯下黑完全没有察觉赵燕绥的真面目!
对于阿嚒的“异常”周舟没有多大在意,只以为阿嚒这只怂货在不熟悉的地儿怯了,随便安抚了一下,便抬头走进了饭堂。
赵燕绥又带上了人皮面具,若不是熟悉的声音和那双有些勾人的眼睛,周舟倒是真认不出来,不过也对,要是赵燕绥没有戴面具的话,水芹那丫头怎么可能左一个“姐姐的相公”,右一个“姐姐的相公”的叫着,估计早就自个儿缠上去了,谁会有空理周舟。
“舟舟睡得可好?”瞧见周舟还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赵燕绥弯了弯眼角,站起身径直走到周舟跟前,见周舟一脸疑惑,勾了勾唇似不经意的凑到周舟耳边,“昨夜苏家的事已经传开了,我们昨日进苏府难免会引人怀疑,所以在下便随意捏造了段故事,称呼不当的地方还望舟舟见谅。”
“先生决定就好。”周舟小幅度的点点头,心里有块石头放下但似乎心口又缺了一角,既是骗人的,那反季的荷花想来是没戏了,她原先有一瞬期待的……她曾经读过一首诗:“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不大懂里面的意思,但觉得荷花极美。
……………………
新烹的羊汤锅很美味,味道同初来那日尝的没什么区别,都是极鲜,但尝在口中味道却又不大一样,缺了些感觉,什么感觉,具体也说不上来,那慈姑炖肉尝在口中滋味也平淡,好吃应该是好吃的。
这一顿饭,周舟吃得不大好,胸口闷闷的还感觉眼睛有些酸,这大概是睡太久的缘故吧…………
周舟和赵燕绥的下一站是在闽州。
饭后时间还早,赵燕绥安排了晚上的船,倒也巧来的船还是之前那张,赵燕绥加了点钱他们也就跑了。
同酒家告别,酒家习以为常,他这儿是酒楼来往的人都多,周舟和赵燕绥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区别,来者是客,去尔陌生,若是有缘再见便是熟面孔,相较酒家水芹却有些不守,她还没搞清楚这对“小鸳鸯”是怎么回事呢,这可是比戏园子里还要磨人的戏码……
酒家安排的周到,帮着叫了乌篷船,在姑胥水路可比陆路快多了。
上了船周舟还是有些心绪不宁,似乎是感受到周舟的情绪低落,阿嚒也不闹了耷拉着大脑袋靠在周舟脚边,小小的乌篷船足够容纳三俩个人的模样,撑船的是个带着斗笠的老翁,老翁许是有些才气的,船划走百步便在船外唱了起来: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人归万里外,意在一杯中。只虑前程远,开帆待好风。自入长信宫,每对孤灯泣。闺门镇不开,梦从何处入。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歌声婉转搭上老翁独特的声音却多了一丝别的滋味。
听着听着,周舟的瞌睡都跑了大半,“外面的老伯的歌很好。”瞥了瞥乌篷外唱得尽兴的老翁,周舟眨眨眼有抿了抿唇,其实她不大想说话的,只是不知怎么就开口了。“
“嗯。”赵燕绥点点头,不知怎地莫名的就觉得有人别扭时也挺可爱的,忽而目光有些闪烁,“相传这首诗是秦淮一位烟花女子所作,她遇到了一位知己,似伯牙子期惺惺相惜,后来那位知己走了,女子日日相思故而作下此等佳作,后世也将这首诗用作情诗…………”
“先生博学。”周舟似懂非懂的瞧向乌篷外,小雨依旧在下,也不知老翁唱的是知音还是情人,大概是梦中人吧,老翁的声音中更多的是一些求而不得。
“周小姐谬赞……”赵燕绥淡淡一笑。
但这一笑周舟不大喜欢,“先生好似叫过我舟舟,怎地现在又叫周小姐了?”周舟不高兴了,虽然方才只是在演戏,可她就是喜欢他叫她“舟舟”,感觉这是个亲疏的问题。
“周……周小姐……这……”突如其来的转弯,赵燕绥有些发楞,不过心上却是一阵喜悦,应该是喜悦吧,嘴角总是想往上勾,“那我以后便唤周小姐……舟舟了。”
“嗯……我喜欢先生这么叫我。”周舟眼睛骤然一亮,心中对之前的一点点不满也烟消云散,心境豁然开朗,瞧向乌篷外不知何时已是一片绿意,好像是荷叶!
周舟有些晃神心跳慢了半拍,迟疑了一下想掀开乌篷船的帘子,却被赵燕绥一整个人都给带了出去。
小雨依旧在下,不过一丝丝的除了一点凉意倒没有其它的感觉,但更应该注意的应该是置身其中的景色。
盆大的荷叶上滚动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像是珍珠,藏在荷叶下是一朵朵姣妍菡萏,朵朵跟碗一般大,有些高得探出头来,有些还打着花骨朵,颜色有淡淡的粉,深深的红,嫣红,水红……周舟想这姑胥的神明大抵就住在这些藕花深处吧。
“不是说只是演戏嘛?”周舟扁扁嘴,脸上的笑意却挂的满满。
“舟舟……说的什么演戏?”见周舟一脸的乐,赵燕绥嘴角也抑制不住的往上扬,只是面上却装作一脸茫然。
“没……没有,先生听错了,我方才说的是这花真美!”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周舟第一次体验到了,赵燕绥不知何时摘了脸上的面具,谪仙似的人温声唤着“周舟”二字,周舟忽然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美色的杀伤力果然是最大的,瞧着那张美的不像话的脸,周舟只有一个想法,好想挼……好在还有些理性。
“好的,舟舟。”赵燕绥的声音似清泉般响起,不察,什么时候已经绕到周舟前面,弯下腰折了一捧莲蓬,剥好递到周舟手中,“舟舟尝尝,这些虽是反季的莲子,可却比寻常时节的更甜些。”
“是吗?”周舟将信将疑的往嘴中放了一粒,初时有些味苦,一会儿后嘴中便是一阵甘甜,尝到滋味周舟有些上瘾的又往嘴中放了一粒,想再放第三粒时手却顿住了,无它,只因赵燕绥的视线太过热烈了,周舟有些不大好意思,将手中的莲子分了一些送到赵燕绥手中:
“先生,若是想吃就吃啊,我瞧着前面还有许多,搭会儿再给先生摘几只便是了。”
“好……如此便幸苦舟舟了。”赵燕绥表情有些不自然,这事好像没按他想的那样发生,再瞧周舟,周舟已经欠身蹲到老翁面前,把之前分给他后剩下的莲子全数给了老翁,随后脸上满是笑的逗着阿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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