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地,门板在成怀秀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恶毒的吻。他失去重心,再一次摔在了地上。自己再也没办法骑单车了,成怀秀心想,虽然他根本就不会骑单车。他迎着父亲质询的目光递上了成绩条,但父亲不仅没有接过,反而朝他的手里塞了一张纸。
成怀秀拈起便签的边缘,上面是一串龙飞凤舞的铅笔字。他眯着眼凑近一瞧,隐约能看出一些数字和街道的名称。“我给你找了家教。”父亲自顾自的说道,“他独居,这是地址,自己坐公交车。”
“我不去。”成怀秀从地上爬起来,手臂伸直。
“我叫你去。”父亲并没有接过他拒绝接受的纸,“你是老子我是老子?”
“你要是非叫我去,那你就得欠我一个人情。”成怀秀说道。
父亲修长的手指掀起了腰上银闪闪的东西。他修剪整齐的指甲轮流敲击着活动的金属片,暗黑色的无鳞之蛇在他腰间游弋,随着他臂膀的牵动越来越急促地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成秀浑身的肌肉都反射性地打起了颤,可是这次他有把握能赢。
“第一,”他冲着父亲面无表情的脸竖起一根中指,“就算偏科偏得再严重,我也从没掉出过年级前十,你没有给我请家教的必要。”
“第二,我的洋文从来就没及过格。可你早不找,晚不找,偏偏现在突然要给我找家教。”为了看起来更像是在数数,成怀秀顺势竖起了无名指。
“第三,别人都是家教上门,而你却叫我去上家教的门。”
“啪”!
他脚边的空气瞬间被撕裂了。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成怀秀用左手拇指和食指的第二个指节紧捏着那张淡黄色的纸头,纸上的字迹因受力产生的褶皱显得愈发扭曲。“真正的受益人根本不是我。”
一卖人情,二找保姆,三教孩子,一箭三雕。
成怀秀闭上了眼睛,只因仰头的话就太容易被父亲敏锐目光给看穿了。他抽了抽鼻子,极力抑制自己想要快速喘气的冲动。这个老东西休想看到自己为他掉一滴泪。
“你就是欠我一个人情。”他小声说。
也许他不该把父亲的心思点破,谁知道呢?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像“我收回之前的话”的这种说法都是洋人说的。成怀秀不在乎,他也不想在乎。
反正他已经说了。
“可以。”
成怀秀试探地睁开一只眼,从这一丝小小的窗口中,他隐约看见眼前人的嘴角在微微颤抖。
这不可能。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他侧过脸,朝着身后父亲看不见的地方挤了挤眼睛,希望这能起到雨刷器的作用。这回一定能看清楚了。成怀秀转过头。
可他眼中还是没有父亲平时意气风发的样子。这个男人的眉尖呈八字上扬,眼角的那滴泪痣似乎要在下一秒滑落。他双肩低垂,有些呆滞地盯着自己手上那张快要不成形状的便签纸。在他们少之又少且愈来愈少的相处时间中,父亲的这种表情并不常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成怀秀想起孔子说过的这句话。可是现在,也许就在不知不觉间,这个粗暴、强硬、毫无顾忌地揭穿他人秘密的人已经不再是他的父亲了。
自己必须道歉才行,即使不是为了自己的父亲。
成怀秀向前踱了两步,轻轻握住血亲的手。父亲虽然独断专行,但并不是一个完全不讲道理的人。成怀秀相信,只要自己诚心悔过,同时发誓会好好学习,父亲一定会像往常一样假装随意地揉乱自己的头发。
可出乎意料的是,父亲竟一反常态,他一把甩开成怀秀的手,同时赌气似的将另一只胳膊高高抬起。也许自己这次真刺激到他了。成怀秀不想放弃。为了抓住父亲的手,他奋力绷紧自己腿上的肌肉,高高跃起,竭力抬起自己的手。
“很好!成怀秀自告奋勇,同学们掌声鼓励一下!”
四周的环境像电影倒带一般急速变幻,成怀秀维持着自由女神的姿势,出现在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面对着脸上挂满惊愕、半抬着手、撅着臀、扎着不伦不类马步的高大同桌,他一瞬间全明白了。
这就是那第三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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