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了紧张的尖叫声——分明是欢呼。

畸形的脚仿佛并没有影响她的动作。

亦或者说，这个舞蹈太过熟悉，跳过太多遍，都能克服身体上的缺陷。

收腹、抬腿，打开双臂——

侧身扭头、微笑，那是亮相。

左脚前点跳，右脚侧帖，左脚踢出——要跳的活泼。带着无忧无虑。

这时候转身看——

看另外一个人上场——

白纱裙及脚踝，踮脚，抬手，旋转，停，弯身，温柔优雅内敛。

另外一个亮相。

一个灿烂活泼，大跳手上动作很多。

一个优雅内敛，旋转时会带动裙摆飞扬。

——这叫《天生一对》。

——这叫交换余生。

-“其实挺好玩的不是吗？”

-“他们以前不认识我们，我们现在交换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一生太短了，都是一个样子真的好累，我们换一个活法。”

-“哈哈哈，你穿上这条黑色纱裙也很好看啊。”

-“丽萌，回头时一定要笑啊。微笑。”

每一步都跳在危险之地，每一个动作都牵动人们的心跳。

最后一个动作，她立住，伸手侧握，想要拉着谁的手鞠躬。

但她没有握到。

她站在舞台上怔怔回望，身侧空无一人。

台下也空无一人。

“丽萌！”

她浑身一颤，回头看去。

医生们急忙拦住气喘吁吁的苏哲：“你是谁？别过去，别刺激到她！”

苏哲皱眉看着天台上的人，急忙道：“丽萌，别站在那里！你回头下来！”

祝丽萌迷迷糊糊地看着那个男孩儿，想起来就是自己当时在工厂天台上险些杀死的男孩儿。

当时他笑起来……跟菲菲一模一样。

她看着苏哲恍惚一笑：“小朋友，你过来，姐姐跟你说句话。”

消防员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男孩儿对祝丽萌的情绪有安抚作用，连忙示意阻拦苏哲的医生放开苏哲。

苏哲上前，看着祝丽萌扯出一个笑容：“你先下来，好不好？”

祝丽萌看着他的笑脸发呆，好半晌才说：“原来你没死。”

苏哲一怔：“什么？”

祝丽萌忽然苦涩一笑，说：

“原来我举刀砍你的时候，你还没死。”

苏哲浑身一凉，什么意思？她在说谁？苏哲说：“我是谁……”

祝丽萌眼中含泪：“菲菲，我以为不会痛的，对不起啊。”

苏哲攥紧了拳头。

她说的是刘菲！！

她的意思是……刘菲不是死于心脏猝死，而是在被“分尸”之后失血过多而死——不，最大的可能是……

她是被活活疼死的。

“你是……”苏哲有些不能接受这一点，“你是怎么知道的？”

祝丽萌举起了手机，解开锁屏，屏幕上分明是一张狰狞的双目圆瞪的脸，怨恨痛苦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苏哲。

苏哲恍然间有些心悸，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祝丽萌说：“我刚刚才收到的，我刚刚才知道的，原来你那个时候没死，你后来还睁开眼睛了，你还惨叫了吧……我还以为你不会痛的，对不起。”

刚刚才收到的，苏哲注意到了这一点，是有人发给她的。

是谁？

是那个十四年前的杀人凶手吗？

还是……警局的人？

苏哲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冲祝丽萌伸手：“你先下来，有什么事情，我们再说……”

祝丽萌却愣愣地摇头：“对不起，那个警察跟我说了，我被骗了，我才想起来，你给了我很多东西的……钱、快乐、荣誉、关注……那些本该是你的东西，你都曾经让给了我。”

苏哲皱眉：“丽萌……”

祝丽萌很恍惚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没有害我，只是我想给自己的嫉妒找一个发泄口罢了。”

“你妈妈今天来找我了，”祝丽萌说，“她之前还给我做过好几次红烧排骨，还记得我不能吃辣……她今天哭着骂我，还想打我，问我怎么下得了手……”

苏哲皱眉，想问什么，可祝丽萌明显就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我过得不好，叔叔婶婶跟吸血鬼一样吸着我爸的政府抚恤金，但他们还是对我不好，动辄打骂，中学时期我只能依靠一份微薄的资助生活。”

“可你妈……她告诉我……”祝丽萌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告诉我从初中开始资助我的人就是你，当时只是为了培养你的同情心，没想到你这么上心，每天都要攒下一半的早餐钱，每个月都要分出不少的压岁钱寄给我……”

-“当时我们家虽然比你家的情况好一点，也不是很富裕，菲菲每天的早餐钱也就那么一点，她还分出来大半。”

-“一有零钱就要放进存储罐里，一到月底就要把罐子里的钱给我，让我寄给那个跟她一样喜欢跳舞的小姐妹。”

-“有的时候钱不够，还要从自己的压岁钱里拿出来给你……”

-“我女儿从小就温和乐观善良，为了陌生人都能掏心挖肺……你告诉我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她！！她难道不疼吗！！”

-“如果当初知道资助你会害死她，我压根不会管你的死活！我教我女儿有同情心学会关心别人，是我教错了！！”

-“你怎么下得去手啊！你还是不是人啊！！”

-“你说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你把我女儿还给我！！你把我的菲菲还给我啊！！”

苏哲愕然。

“后来我们到了一所学校……你妈说，因为那个资助机构只支撑到我高中毕业，你为了名正言顺地资助我，所以才要跟我交换人生……”

-“丽萌，这是这个月我的生活费。你把你的给我吧。”

-“哎不不不，说好的交换，就要生活条件都要交换。”

-“我又瘦了几斤哎……别羡慕我，我假期回家的时候又会吃回来的。”

“好荒唐啊……怎么会这么荒唐。”

-“丽萌啊，你今天要不要去我家玩，反正放假了你叔叔婶婶也不会带你出去玩，去我家吧，我妈做饭可好吃了。”

祝丽萌满脸都是眼泪：“为什么会这么荒唐……为什么会是你……”

-“这部电影好看吧，我打算改编一部舞台剧，你想跟我一起吗？”

-“剧名？叫……叫什么来着……”

-“啊，对了，叫做《天生一对》！”

“车祸那天，你也知道我要撞的人是你，但你还是给了我叔叔婶婶封口费……”

-“丽萌，你终于醒了，别担心，医生一定会治好你的腿的。”

-“舞团那边……你先好好休息吧。”

-“等你好了，还会有更多的机会的。”

苏哲不知道该说什么。

祝丽萌笑了：“那天你过来找我的时候，裙子都湿透了，还问我冷不冷，怎么不找地方躲起来……”

-“怎么站在这里啊！雨这么大，快找地方躲起来啊！”

-“你都在发抖了说什么不冷！”

她把伞塞进她手里。

她在雨夜里转过身，背对着恶魔。

她说：“我们先去喝杯奶茶暖暖身子，不然你要感冒了……”

恶魔却从袖口里掏出要命的试剂。

——深夜里，毫无防备的后颈，以及高高举起的，死神的镰刀。

“啊啊啊啊！！”

祝丽萌忽然又哭了起来，抱着头，绝望地尖叫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菲菲对不起！！”

她忽然转身，苏哲急忙向前：“祝丽萌！！！”

她纵身一跃。

——像一只纷飞的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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