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将军离开战场,正如雄鹰斩断翅膀,沈阔弃商从戎,从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可不是为了做个日日站岗,不到宫变政变都不必拔刀的护卫!
“殿下,一把利剑您不用它杀人,却套在剑鞘中蒙尘?”
“一把剑要在最适当的时机出鞘!战场上没有你沈将军还有旁的将军,打败狄国是必然,你便好好修养,待此战一毕,才是你出手的时候!”子楚拍拍沈阔的肩。
沈阔敛目沉思,其实五皇子说得不错,军中多是三皇子的人,若想让他死,只需命其余将军在战场上不配合他便可,让他先暂避锋芒躲一阵子确实是为他好。
只是,他心里就是不得劲儿。
“请殿下容末将再考虑考虑。”
子楚轻轻颔首。
于是沈阔起身,在亭中踱起了步。站在高处风尤其大,突然下起的雪粒子被狂风卷进来,扑在他面上,发间,一点点白下去,他仿佛随着这座皇城一起衰老。
忽而一个远眺,茫茫中他望见那抹大红色的身影徘徊在夹道中,太红了,直将黛瓦红墙的明丽都压下去,成了天地间最亮的那抹颜色,又像一滴眼泪,要烙印在谁心上似的。
眼下,他至少有五分意愿留在这座皇城里。
子楚见他停下步子不动了,便走过来,也望见若弗,不由失笑,“这位新来的堂妹真是个妙人,今早听闻她在宫里迷了路,本宫还不信,眼下是信了,宫里宫人何其多,她随意命一个领她回宫便是了。”
沈阔不自觉嘴角一勾,他深知若弗这是个倔强的,越是迷路,她便越是要自己寻到路,至多问一问宫人罢了。
“请殿下派个宫人为她送一把伞,”沈阔抱拳求道。
子楚眼底那抹惊讶之色再掩不住,然而他并未多问,只抬手拍了拍沈阔的肩。
……
雪粒子愈来愈密了,寒风呼呼刮过来,若弗快步跑到一宫檐下躲避,恰迎面遇上一位面庞儿尖尖的小公公,那公公一见若弗便含笑着上前打千儿,“小的叩见若弗公主。”
若弗微讶,一面搓着手呵气,一面问:“你怎会认得我?”她本还想说别唤我公主,可想着上回的全寿公公也是一来便喊公主,想来他们都是这么奉承人的罢。
“奴才是五皇子身边儿伺候的,今早才见过您,”说罢他将一青色的罗伞双手呈上去,道:“公主若不嫌弃,便用奴才这把伞罢。”
若弗如今鼻头冻得通红,脚下也踩铁似的,她不再倔着自己寻路了,小猫咪一样地轻哼哼,“公公眼下可有空?能否送我回飞鸾殿?”
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了。
“公主您别同奴才客气,使唤奴才便是了,”说罢那公公便撑起那石青色绣青竹纹的罗伞,送若弗回宫。
昨儿那场雪粒子不多久便消停了,后来日头还又露了脸,本以为会下雪,若弗在南方很少见到雪的,还激动了好一阵子,到底没下。
次日,晨光熹微中,若弗起身梳洗,披上银色哆罗呢披风往外走。一出门,便望见国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挂了冰凌子,寒风也扑面而来,像细密的钢针扎在脸上,没走一会儿她便冷得打颤了。
因着飞鸾殿离慈明殿近,若弗到时尚未点卯,而殿中只有零星几个过来请安的妃嫔,若弗向她们一一行过礼后,正要告退,却破天荒的被皇后留下来用茶。
“若弗妹妹,过来这儿坐罢,”皇后右首往下数五个位子,乐陵公主笑意温婉。
她正解白狐披风的系带,里头的水蓝色挑丝双窠云雁棉裙露出来。
若弗只觉她生得清丽脱俗,声口又如潺潺溪水般温和动听,再想起上回她为自己解围,便不推却,走过去挨着她坐了,问她道:“乐陵姐姐也会去七录斋上课么?孟先生昨儿还将我错认成了你呢!”
乐陵愣了一瞬,旋即帕子掩面轻笑道:“孟先生有眼疾,大约没看清楚,他平日里最爱叫我和我三哥哥回答问题的。”
若弗微微颔首。
言谈间,乐陵瞥见若弗双手揣在狐皮暖兜里,于是将自己的镂空莲纹紫铜手炉递给若弗,还劝道:“妹妹当心身子,京城不比你们南边儿,滴水成冰的天儿能把人骨头冻碎了,一个暖兜顶不了事儿。”
若弗推辞再三,难却盛情,终于收下。
于是在皇后和德妃等妃嫔说起宫中琐碎时,两个小姑娘也悄声说起了她们的话,皇后有时瞥一眼过来,却也只微微一笑。
一刻钟后,妃嫔们退下,皇子皇女们陆陆续续上殿来。殿内烧地龙,暖意融融,她们便都解了披风让宫婢托着。
皇后似乎尤其喜欢皇子们,同妃嫔说话时她总板着张脸,同皇子女说话时便笑逐颜开。
有两个五六岁的小皇子很会逗乐子,向皇后告先生的状,将先生以孔孟之道教训他们时的模样学得惟妙惟肖,把几个公主逗得捧腹大笑,若弗也乐得不行,唯独乐陵,笑意始终不多不少,得体大方。
这时,突然有个八九岁的小皇子站起身,笑道:“母后是没见过昨儿叶哥哥的那样儿呢!在延福宫的夹道里,他竟对若弗姐姐行揖礼,”说罢他端起一双手,学着昨儿叶添的样子,做个了深揖,惹来几个皇子的哈哈大笑。
阖宫之人哪个不知叶添这人素来没个正形,一想起他那正正经经作揖的模样,五皇子这般不苟言笑的也禁不住弯了嘴角。
公主们则抿着唇忍笑,一双双眼睛都朝若弗这儿望过来。
若弗垂眸,抿了一口已然半凉的茶水,心道怎会这般凑巧,偏偏让个小皇子看见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笑声渐歇,大殿静了一瞬,旋即却如锅炉上的水一般沸腾起来,众人说起了叶添这些年在宫里的趣事儿。
若弗那口郁结于心的气终于呼出来,她微掀眼皮子去瞧凤座上的皇后。皇后笑得端方,然而那笑意未及眼底,凤座旁的凤漓更甚,一张脸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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