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党动则指责新党,哪里哪里不好,但要他们开出的药方,都是四平八稳的,根本解决不了国家的疾病。
只能看着朝廷一日不如一日。
但新党不顾性命,担着干系所开出的方子,他们却认为是虎狼药。
下面人附和着说话道:“不是没有国医,只是不敢医。”
蔡确心道,这话何尝不是讽刺。
蔡确道:“你就按着我的吩咐,让左太医他们开些振作之药。”
蔡确心道,这时候也唯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对方道:“官家的药膳都是太医联合开方子后,在御药院的监视下完成。左太医一个人也无从主张啊,之前钱太医被劾罢官后,太医就是这般了。”
蔡确也是无奈,因钱乙是章越举荐上来,还出任太学中医学的博士。不过去年章越辞相位后不久,钱乙因细事被弹劾丢官,这其中也有蔡确的责任。
党争都卷入了医官之中。
蔡确没有反省下去,而是道:“我会让御史弹劾那些太医不作为,你说你的办法。”
对方咬咬牙道:“我认识一个西域方僧,不如以进献金丹的名义。太后也吃这一套。”
蔡确道:“什么办法都可以试一试。民间的神医也可问来。之前仁宗皇帝病重时,韩琦等也不是选民医入宫看视吗?”
对方道:“官家病重以来,民间也颇有进献仙丹或是名医自荐,我看多不有用,倒有一个叫李光宏的游医,说自己是药王孙思邈之徒,似可行。”
蔡确道:“那你带他去太后那边说辞。好歹试一试。”
……
皇太子轻抚药盏边缘,指尖微微发颤。比起前些日子来说,他已是轻松了许多了。
望着榻上形销骨立的天子,往日被雍王频繁入殿,越帐窥探的屈辱仍如芒在背。
现在以往一直出入福宁殿内的雍王,曹王出宫了。
他指尖终于触到锦衾暗纹,他忽觉眼眶酸涩。父皇浑浊的眸光落在他身上,竟似春阳化开坚冰,那久违的慈爱令他喉头一哽。
经过章越五日斡旋,这一次破开了这铜墙铁壁。
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惊得他指尖一抖。余光瞥见殿角宦官垂首的模样,往日趾高气昂的嘴脸此刻尽数化作恭顺。
雍王出宫,这些人的态度也变了。
权力更迭竟比汤药见效更快,他甚至发现官家的病情也是好转许多。
若章越不曾以雷霆手段逐雍王出京,此刻跪在榻前的怕是雍王和曹王了。他连掖被角的资格都要看雍王脸色。
他窥见官家枯槁面容下隐现的欣慰。
而病榻上的官家,虽说再也不复能够动指写下言语。
官家眼色间透露出了宽心,父子间的亲爱,这个神情是他侍奉汤药半年中,从未有过的。
皇太子心中暗暗欣喜,他当然隐约猜到是谁带来的这一切。
章越回京不过五日,虽未得天子召见,但已是办妥了这一件大事。
随着药匙碰撞的轻响,内侍一勺一勺地喂至官家嘴里,至少这些事不用他办,但贵在孝举。
办完这些事后,太子退至一旁抄写佛经,这是太后安排给他的章程。这半年日夜煎熬中,他早已习惯将焦虑嚼碎了咽进肚里,反而真正有些了一丝孩童不曾有的早熟。
身在帝王家的孩童本就比他人聪慧得早。
太子写得很用心。
不久高太后抵至,太子连忙行礼。但见高太后身旁跟着一名穿着百姓服侍,背着药箱之人。
高太后威严的目光扫过太子,看到案头上抄写的密密麻麻佛经经卷时,神色露出些许嘉许。
太子被内侍带到一旁,帷幕被放下。
太子隐约看到这名民间来之人被邀至官家病榻旁坐下,之后对方给官家诊脉后,之后与高太后言语。
太子虽不明医理,但听此人所言病源,治法都颇得太后欣赏。
片刻后,此人离帐,太后应送此人之帐,对张茂则道:“现在官家之疾一日不如一日。让宰臣们议一议好了。””
太子看着病榻上的官家,不由目泛泪光。
……
在询问了御医会同进诊后,众御医们依旧拿出了模棱两可,谁也听不懂的答案。
尽管宰执们多次质疑,但这些御医们依旧拟了一帖宽缓之药。蔡确等人看了只是改了两处辅药,对于天子每况愈下的病情根本无济于事。
殿外众宰执们都熟读天子脉案,都说不为良相,必为良医。但宰执们除了擅长治国外,也都略通一些医道。
众宰执们询问这名名为李光宏的游医。
吕公着捻着白须率先发问:“李先生既通岐黄之术,当知朦胧进药乃欺君大罪。你说你献之药,可有几成把握,使官家之疾得缓?”
对方道:“世上无万全之药,依官家今日之病症,纵扁鹊再世,亦不敢言万全。”
张璪道:“进药一节,尤宜十分慎重。以如今看纵有仙药也不可轻用。”
李清臣摇头道:“此大关系,不可轻投。”
韩缜看众人神色也道:“需严择良医制方,不可让陛下请试药饵。”
苏颂道:“不可以宗社社稷,妄为尝试。”
司马光直接询问李光宏道:“常言道,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尔祖上可出过侍奉禁中的国手?”
“不曾。”
蔡确听了不由目光一厉,众宰执都忙着撇清干系。
下首章惇已是出面道:“太医院那些平安脉方子灌了半年,倒把陛下灌成一日不如一日。下面的官员都上疏以为太医院都是尸位素餐之人了。”
章惇鹰隼般的目光掠过殿侧瑟瑟发抖的御医们。
蔡确愀然道:“所谓医不三世,一世是《针灸》,二世是《神农本草经》,三世是《素问》、《脉经》,岂有祖孙三代的都是医生,才可救人的道理。”
“《素问》有云,甚者从之。如今已是破釜沉舟之时。这么多御医用了这么多药,也只如石沉大海,倒不如另选良士。”
一旁的章直道:“以往有个钱乙也是善用药的,如今也不知哪去了。”
章直当然愤慨,钱乙是章越所荐,这些年给官家治病治得好好的,结果被蔡确罢去,导致官家如今无人可医。
蔡确被章直这一讥讽,脸上却恍若无事道:“陛下久病,药石罔效,诸医束手,避之唯恐不及。此人既敢进药,先找人试药。”
李光宏面对众辅臣,不惊不惧正色称是。
不久就有御药所的人就带对方下去了,当场配药,这李光宏自食一药,又找两个普通患病的内侍试药后都没有妨碍。
御医看了方子也模棱两可地道了一句,似皆补养之药。
众宰执们与御医们又合计半天。
御医们道:“此药如刀劈朽木,好时能续三日清明,歹时...”
章惇截断:“总强过坐视君父膏肓!”
蔡确心道,官家就算留下些言语,也好过司马光将局势倾覆。
蔡确拍板以‘陛下势将不起,饮之或可生也,不饮则坐而待毙耳’当即命呈官家。
……
殿内龙涎香混着药气浮沉,数盏错金银宫灯将御医们额间冷汗照得分明。
他将汤药奉至官家面前,先亲尝其药。
皇子侍疾自有制度。
过去许国的国君病重,他的世子许止一直在旁侍疾,亲自喂药。然而,国君吃了他的药后竟然死了。
孔子批道,许世子止弑其君买。
为什么孔子批注,许世子弑其君呢?后世儒家解释为,因为许世子的孝道还不完善。
礼纪有云,君有疾饮药,臣先尝之;亲有疾饮药,子先尝之。
所以皇子侍奉汤药,必须先亲尝药。
这也是撇清利害干系的办法。
内侍将药喂给官家。以往官家都不喜饮药,但这一次却反常地全部饮下,甚是顺滑。
榻上传来气若游丝的喘息,他瞥见父皇浑浊眼底泛起的水光。
太子看后甚喜,这药饮下后,官家病稍安。
这令外头宰执们都是雀跃不已。
高太后立即赏赐了李光宏,给了他一个县尉的官职。让他有了一个身份继续医治天子,同时命他再拿出些本事来。
李光宏当即又往药中加入一味。
次日入夜。
官家忽然睁开眼睛,面色泛红,居然强行起身,太子见了大惊。
而内侍连忙命人禀告太后,值宿的宰臣。
“陛下……”
宿直的宰臣乃吕公着,韩缜,章惇三人,他们同时赶到福宁殿中。
却见官家在榻上半枕,太医正在诊脉,高太后在旁凤目微红。
众人心道,这难道是垂死病中惊坐起?
众宰执们入内问安,却见官家手指太子道:“六哥……”
殿内所有人惊了,官家又能说话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PS:四天没有八千,只有六千,又得欠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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