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二十,方及弱冠之年。”
“弱冠之年是什么意思?”
“成年之意。”
“是可以成亲的意思吗?”
“嗯,算是吧。”
“哦,那我再算算。”
“算什么?”
“你别说话。”
双手指头数到一半,偏有人打扰,佛莲别过头去,嘴里念叨着。
“再过四年,我十三,他二十,不都是恰好可以成亲的年纪吗?”
“你说的他…是谁?”
“隔壁陈家,二哥哥。”
“那是谁?”
口中声音忽作冰冷,顾念生未察觉,她亦然。
“他…嗯,个子比你高,身体比你壮实,长得虽不及你好看,却很聪明,且从不嫌我烦,有问必答。”
再想了想,佛莲脑袋里夸赞人的话已用尽,该是时候做个总结。
“陈家二哥哥人很好,娘已相中了他,我将来,要嫁给…”
“做梦。”
话出口,顾念生自己一惊,佛莲一怔,竟少有的来了气性。
“这才不是做梦,我不要死,我要嫁人,我要在这鬼地方好好活着,活到二十五岁,出宫嫁人。”
“你…口出妄言,不知轻重。”
胸口起伏剧烈,脸色却作苍白,顾念生霍然起身,抬步即走,他说不清自己是气,是怒,是羞,是愤,还是,想逃。
在自己长年居住的殿阁之内,他第一次慌不择路,未出两步直直撞上一扇半旧不新的屏风,人未摔倒,却掀翻一室灰尘。
“咳咳咳…内监又不用成亲,你着什么急?”
“我不是内监,我也…并没有着急。”
脚下再难迈出一步,顾念生双手紧握成拳,双眼紧闭,全身紧绷,唇角已抿得泛白。
下一刻,忽然有双小手捉了他的一侧腕子,他刚想甩开,已有剧痛传来。
他挣不开,佛莲自不放手。
“不急,那就随我去取水,清洗一番,蒙一脸的灰,晚上出门怪吓人的。”
“还能,吓到你不成?”
“我自是胆大,可这里住着那位贵人,胆子不一定有我的大。”
“你怎知,他胆子不大?”
“他若是胆大,怎会被人关在这里?一早就逃了。”
顾念生蹙眉,沉声道:“…你想逃?”
“不想。”
“你想,如何?”
“我想活着,出宫嫁人。”
“你…”一个女孩子家,总将嫁人放在嘴边,难道不知羞的吗?
脚下不觉一顿,顾念生别开头去,腕间被她一扯,疼得钻心。
终有所觉,佛莲停下步子,掀了他衣袖前后左右一阵翻看,有了结论。
“你方才,摔伤着了。”
“无碍。”
一张脸紧绷着,顾念生身子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佛莲歪头,手指尖尖在他腕上淤青之处用力一戳,痛得他全身一颤,她点头,再有定论。
“你骗人的。”
“你…大胆。”
猝然回头,顾念生恶狠狠瞪向前方,佛莲却已挽起他另一只手,迈着小步,继续向前。
“你说的无错,我胆子是比旁人些。”
“何只…是大一些…”简直胆大包天…
她步子很轻,也很小,声音听来碎碎的,他跟上一丁点也不费力,面色稍缓,再开口已他不是气势汹汹的模样。
“还算,有一点过人之处。”
“不止呢,我的水性也好,那牛郎织女若有我这水性,定不会只能守着银河两端落泪。”
“我说过…”
“说过什么?”
“算了,我什么都没说过…”
“也好,到了。”
井边轱辘高高架起,佛莲身量小巧,满满一桶水打来,自是费些工夫。
顾念生坐在近旁,微微仰头,哪怕星月在前,他眼中只漆黑一团,直到面上忽作一片清凉。
她手中的帕子用料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粗糙,动作却是极轻极柔,顾念生眉心不觉缓缓舒展,心中的闷气已消了大半,却是不防她手中动作忽然一顿,语带迟疑。
“呀,我竟拿错了,这不是方才擦地的帕子吗?”
“你…”
心中丁点火星,一下窜得老高,顾念生就要起身,怀中忽然一沉,多出来的身子瘦瘦小小绵软无力,却透着冰冷。
“你…怎么了?”
“头晕,我…好冷…”
声音越来越低,佛莲闭眼似要睡去,整个身子却是瑟瑟发抖,顾念生蹙眉,指尖探过她的腕脉,沉声道:“先醒醒,仔细想想,出秀芳殿之前,你有没有吃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没有啊,哦,对了,姑姑给过我一碗避秽汤,她说承风殿阴气重,那汤可为我避邪祟,保平安的,好苦,好难喝的…”
“你…全喝光了?”
“喝光了。”
“真是傻瓜。”
那么难喝,还喝光,她就不知漏一些,撒一点吗?
避秽汤?可笑,有什么比那浓浓一碗千日红更污秽。
那足足的份量成年女子尚且承受不住,遑论怀中这还不到九岁的小丫头,顾念生眉心紧拧,几下除了外衫。
中衣未湿,带着体温,他将紧紧她拥在怀中,贴着胸口。
自出生之时,他就被人打压,防备,躲避,害怕,身边的人,除了庆云,不出三年即有一换。
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有人竟不放心,对她用了这等灭绝人性的手段。
癸水至,女子成年,一朝花开,红千日,三年过,香消玉殒,她活不到桃李之年,根本已伤,她这一生亦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方才她口口声声说的话,已成笑话。
“你…还冷不冷?”
“不冷…暖和…”
许久过去,佛莲迷迷糊糊,身子却已不再颤抖,顾念生深吸口气,低声道:“觉得暖和,就别走了,旁的人,也别惦记了。”
“我要嫁人…”
隐约觉得耳边的话哪里有些不对,佛莲心中不满,顾念生咬牙,狠狠将她不听话的身子在怀中牢牢禁锢。
“在这里,你出不去,要嫁人,只能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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