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回神,顾念生匆忙抬手,拭去面上泪痕,重新跪好。
“许是,你看错了吧,我一个人,很好,真的。”
“不是真的。”
俯身在他身旁一并跪下,陆佛莲双手合十,对着灵位拜过。
“你一个人,已有许多天不曾合眼睡觉,不曾尝过一口热饭,就连身上的衣衫也未换过。”
“是谁…告诉你的?”
“是你阿娘告诉我的。”
“她…”
被这一句堵得再说不出谎话,顾念生低头垂眸,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阿娘…她都说了些什么?”
“她说,你心思太实,不记得照顾自己,她实在不放心,唤我过来瞧瞧。”
“嗯。”
“我去煮些清粥来,你吃一点,好不好?”
“好。”
“吃完粥,去榻上躺着歇一歇,我替你守在这里,好不好?”
“嗯…”
刚想习惯性地点头应下,顾念生忽然回神,摇了摇头。
“不用了,这些我需得亲力亲为,真的不用了。”
“阿生,知你这般不听话,你阿娘会不放心的。”
口中的话如同在哄三岁孩童,陆佛莲眼中尽是认真。
“她只盼着你好好的,我也是。”
“嗯,好。”
终是松了口,顾念生把头埋得更低。
“我听你的,可你能不能陪着我,不要走…”
“我不走。”
双手合十,对着身前的灵位再拜一拜。
“我答应你,这一晚,都不走。”
“嗯,我记得了。”
冰冷多时的厨房,再起炊烟,夜深人静之时,这处寂寥无声的院落,竟多了些生气。
躺在内间靠窗的矮塌之上,顾念生闭着眼睛,听着外间细微的动静,一言不发。
早就困极,他却一点也不想就这么轻易睡去,她答应过陪他一整晚呢,他舍不得睡着。
脚步声终于移近,他刚想睁眼去瞧,忽听得她的声音就在耳边。
“别动,闭上眼睛。”
“好。”
哪怕不明就里,顾念生也听了她的话,下一刻,有冰凉的东西敷上他的双眼,初时有些刺痛,随后却极舒服。
“这帕子浸的是明目的药草,且先忍一忍,稍后会好些,你那么喜欢读书,万不可这么哭伤了眼睛。”
陆佛莲的声音细腻柔软,如同耳语,顾念生抬手,恰巧寻到她一角衣衫,便紧紧握着不放,却仍是嘴硬。
“我…不打紧的。”
只要你在,就不打紧。
“早些寻医问药,便约莫并不打紧。”
似是并未察觉他的心思,陆佛莲继续道。
“日里我没法过来,会托付夏荷去寻附近城里的任大夫,他医术高明,定有方法医你的眼睛,阿生,放心。”
“有你在,我无甚放心不下。”
摇了摇头,顾念生将手中一角衣衫握得更紧。
“只是,三年守孝,不可应考,不可为官,不可嫁娶,我不能耽误了你,我…”
“我等着。”
匆忙打断他的话,陆佛莲面色苍白惨淡,唇边却有了丝隐约的笑。
“一世很长,我会一直等着。”
第二日,鸡鸣破晓,晨光熹微。
顾念生霍然睁眼,周遭一片混沌,没有更清晰,也不曾更模糊。
四下悄无声息,枕边跌落的帕子犹带草药清香,他跌跌撞撞,几步抢进厨房,迎面热气蒸腾,有饭菜的香味。
摸到灶底余温,他才终于有些放心,昨夜,并不是梦。
逝者为大,入土为安,安排好母亲的身后事,又结了经年赊欠的银钱,任澜深上门之时,顾念生手中的积蓄其实已不剩太多。
“顾公子,恕我直言,你的眼疾积劳而成,经年累月,已难痊愈,终有一日目力衰微,不可视物,但若休养得宜,不事过度损耗,尚可保数年之内,不再加重。”
取纸提笔书写药方,任澜深摇头,轻声叹息。
“先生此言,晚辈记得了。”
囊中羞涩,顾念生本有些忐忑,此刻倒是释然。
“此番家中遭遇变故,先生仍亲自登门,晚辈感激不尽。”
“顾公子客气,老朽欠陆家小姐一个人情,她代为托付之事,必尽力而为。”
停笔断字,任澜深端详药方许久,再添了两味。
“此番诊金药费皆免,方子上的药材,夏荷姑娘亦会取好送来,恕老朽多言,忧思伤身,更损目力,顾公子当好自珍重。”
“晚辈,多谢先生。”
送别任澜深,时值正午,不过三刻之后,夏荷已将三日的药理好送来。
天空无云无雨,顾念生眯着眼睛,只瞧见一道粉色的纤弱人影推开柴门,大步上前,一股脑将手中的药包塞在他怀里,并不知道那一贯喜欢打趣的小丫头双眼通红,视他如同仇人一般。
“没心没肺的呆子,活该你瞎眼。”
丢下一句恨毒的话,夏荷转身而走,全然不去看身后那人骤然苍白的脸色。
“等等,可是你家小姐…”
匆忙追出,顾念生口中的话未说完,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狠狠摔在地上,怀中药材撒了一地,沾染尘土,无人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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