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挖空心思地追忆着,一晌之后,歉疚地摇了摇头,”对不起啊,小姑娘,我真的没见着,你确定和她约在这里了吗?会不会是你找错地方了?“
听罢老奶奶的话,月儿也恍惚了,她张皇地“噔噔”拾级上阶,又停立石桥顶端,望着桥面上的坑坑洼洼,道,“就是这儿,不会错的,小时候我们和娘来周庄赶集,妹妹调皮,还在这儿摔了一跤,磕碎了半粒牙。”
老奶奶默默哀叹一声,颤步走向月儿,“那就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就来了。我看你在这等了一天了,肚子饿了吧,来,奶奶这有酥饼,拿两个去吃。”
月儿连连摆手,细腻的小小心绪最是不盈一碰,可又有着某种执拗,似乎是热胀冷缩一般,遇见了慈眉善目的奶奶,三言两语就能勾动她久藏的泪水,奔溃大哭道,“我不吃,我不想吃。妹妹找不着了,我要怎么和娘交代。”
“孩子,别着急,兴许是你妹妹走得慢,或者在路上耽搁了。可饭总是要吃的,要不你怎么有力气继续等下去,快拿着。”奶奶怜爱的口吻安抚着月儿,不容迟疑地把酥饼塞至她手中,直勾勾地盯着她,又道,“快吃吧,不够奶奶这儿还有。”
月儿的抽噎断断续续,只是不知其味地囫囵咬了一小口,且口齿含糊道,“谢谢奶奶。”
“谢什么。”奶奶暖意融融地一莞尔,又执握了月儿空置的另一只手,掌心的冰冷如触电一般导向她褶子纵横的指节,“怎么手都冷成这样了,冻坏了吧,你要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就和奶奶回家,奶奶给你煮碗热汤。”
月儿笃定地摇摇头,“我不去,我要在这里等着妹妹。”
“傻孩子,天都黑了,你不会是想在这桥洞里过夜吧?这地方我担饼卖了十几年,没人有我熟悉,明天开始,我帮着你找,一定帮你把妹妹找到。”
月儿依然摇了摇头,果绝如初,“奶奶你先回去吧,没有等到妹妹我是不会走的。”
奶奶怏怏抽回了手,“你一个人,不怕吗?”
月儿复又摇摇头,接着深深吸气,缓缓吐纳。几年前,她和妹妹都还是无惧无畏的小屁孩,因为祖业凋敝而饱受明里暗里的流言蜚语。妹妹性子倔,常常动手不动口,而她,虽更为沉静,但依然有时与芽儿同仇敌忾,携手布下恶作剧的罗网,能把欺负她们的熊孩子们整蛊得落荒而逃。可一旦有别家父母踵门相告,吃罪受罚又是她一力承担。于外,母亲从不护短,可谓严苛,于内,母亲亦是心怜她们,常常悉心告诫她们,不可鲁莽,三思后行。妹妹自然不以为意,而月儿则谨记于心。日后但凡遇上什么棘手的问题,她都会给自己多留几秒的空白,深深吸气,缓缓吐纳,然后,再有定夺。
说不怕明显是骗人的,可任何恐惧也不及等待妹妹紧要,她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奶奶你快回去吧,别管我了。”
“你这孩子,真是固执。”奶奶叹息道,“如果夜里冷了,怕了,就到街口找我,我姓孙,他们都叫我孙阿婆。”
“好的,奶奶,我记住了。”月儿温声回道。
虽然打算离开,孙阿婆还是不放心,竟然一步一回,许久才淡淡隐去。
无边夜色凉淡如水,有微风渐至,春寒入骨。月儿紧了紧身上薄衫,抬眸看着顶上的缺月。“不知道芽儿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冷,有没有吃饱。”她虚声自言自语,憋了一肚子的哀愁。河道两边的商铺住户无一例外地高高挂着红灯笼,风吹烛动,宛若一条长龙摇摆,可一过九点,陆续有人封烛熄灯,等到十点左右,暖红的两只长龙就全然销声匿迹了,周围本是络绎的路人也慢慢绝迹,偏安一隅的小镇此时倍显寂寥。
月儿愈加害怕无助,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内衫里贴肉藏着的钢笔,瞌睡的眼睛不仅不敢闭上,甚至连一丝半点的含糊也不敢,却是拼死地睁大了,像是深海上发射的两座灯塔,“芽儿,你到底在哪?”她再度重复喃喃,大概是以此提醒自己蜷缩在这么一个伸手不见五指,三不五时有虫蚁嘶鸣的小桥上的理由。
可白日里熙攘的小镇像是偃旗息鼓一般,空空如也的街口巷道拉长了她一个人的声音,却是回音也没有,只有寒潭立孤影,顾影自怜。她双手环着双膝,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而把脑袋藏在四肢围绕留出的空隙里,并且瑟瑟发抖。强烈的困倦之下,她开始像小鸡啄米似的不时低头点点,但唯恐夜深睡去,再度垂头蔫耳又惊醒的时候,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白嫩的皮肤上旋即现了红淤,困倦又不曾一扫而去。她索性站了起来,谨小慎微地护着兜里的银元,半倚半栽于石桥顶端,引目远眺,她看见视线最深处,隐隐约约的渔火。天大地大,如果芽儿果真和她失散,她要怎么办,又能怎么办?由此衍生的焦虑远远超过了黑夜中孤身一人的恐惧,她不禁攥紧了拳头,深深吸气,缓缓吐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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