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傲雪噌地一下站起来,“我想到一个人,郚城司空程炜,只要有足够的钱财贿赂他,我想他总有门路可以打通关系!”
两人突然沉默不语。
“没工夫在这磨蹭了,公子敖晚饭后还会去趟书房查看文书,得赶在公子敖就寝之前把这封书简送进去!春寒入骨,子奕身上又带伤,你们想他冻死在地牢吗?”她急得跳脚,许久才发现二人的神情奇怪,“怎么不说话?”
“晏姑娘,”席彭迟疑着开口,“宝箱已经空了。”
晏傲雪又急又气,“少来糊弄我!二三十箱金银财宝,哪那么容易花完?你们进城那天箱子翻了撒了一地,郚城的百姓都看见了。”
席彭叹口气,“那是故意给他们看的。除了两千两黄金和那箱珠宝,其余的箱子存放的都是兵器。”
“兵器!”晏傲雪鼻子都要气歪了,嘲弄道:“你们真敢玩大的!”
席彭垂头不语,戴铉也不吭声了。
晏傲雪如被风吹得不能直起身的烛火,丧气地坐到台阶上,不禁哀叹:“真是天要亡我啊!”然后又不禁要骂人,“他就是个赌徒!他这么不靠谱你们知道吗?就由着他玩,也不拦着点儿,他这是在玩命!他算无遗策,是,或许他真的计谋过人,但没听过那句老话吗,人算不如天算,什么事没个万一?他说让你们等你们就真的干等着,你们还真是听他的话!”说着说着,她都气得没脾气了。
两人坐立不安起来。
戴铉没好气道:“那你说怎么办?要不我们劫狱?”
“当然不行!”晏傲雪断然拒绝,“得想个办法出来。”
三人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晏傲雪抱着脑袋,搜肠刮肚着急快点想出个点子来,可脑中的弦绷得紧紧的,一片空白,后悔没跟子奕多学学谋划之策。他之前说过什么,是她能用得上的?噢,记得比较清楚的,绕得她头晕的那些词是什么来着?
怒而挠之,惧而惊之,色而诱之,贪而利之,卑而骄之,傲而怯之……
她反反复复在脑中折腾这些战略名词,慢慢形成一个行之有效方案,待定下心神演练一遍,笃定地站起来。
“我需要几件东西,希望你们马上去置办。”
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得比她预料得顺利。一个时辰后,她披着纹初雪寒梅的白色绸缎斗篷忐忑不安地等在犹如鬼府的地牢高墙之外,瞪视镶嵌着凶兽的青铜牢门时,恍然觉得方才的一切都似梦。
她血阿白的撒泼打诨,以命相逼说服戴铉与席彭放她出门行动似梦;威胁庸夫人将国君手书送到书房,否则就敲开公子敖的房门成为第二个子姬似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杨夫人去书房周旋,哄她说子姬已死,她育有子嗣又与公子敖夫妻日久地位尊崇,发誓定当竭力保护杨夫人与姜琦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等等,一切都似梦。
只记得庸夫人听到她的要求眼睛瞪得老大,白眼珠露得比黑眼仁一倍还多,惯于发号施令的脸气得直抖,待看清晏傲雪的装扮时,神色变得惊恐,惊讶于晏傲雪的决心,仿佛看到了子姬再生——不,一个比子姬更难缠狠辣的角色。
而杨夫人则对她深表同情,想到自己的经历感同身受,眼泪长流,悲叹一个女人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杨夫人和嬷嬷抹着眼泪将她扶起来时,晏傲雪为自己设计两位如此善良的女人良心不安。但她命令自己先不想这些,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补偿她们。
直到春夜的寒风吹透她一身露骨的红纱衣,吹乱她绾得精致发髻上的缕缕青丝,凉得她画着绝美妆容的脸一片冰冷,冻得她裹紧斗篷瑟瑟发抖,方从虚幻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她焦灼地在地牢门前不停徘徊,忧心地羽眉微蹙,眼梢淡扫脂粉,双唇轻涂丹红,只稍作装扮,便如白玉兰花开,美得惊心动魄,可她自己对外貌美丑却并无知觉,只担心着子奕什么时候给放出来。
待会子奕见到她会怎么说?肯定会生气她将他临走前的耳提面命全当耳旁风,还会骂她不听号令吧。当然,也说不定他是被抬出来的,神志不清,连骂她的力气都没了。那样更好,就能晚点再向他解释。可想想也不好,这不是咒他嘛,连忙在心里呸呸呸。
席彭过来请她上马车去等,她只道:“就在外面吧。此事因我而起,我在外面等着,心里还好受些。”
戴铉将手炉丢给她,都没敢拿正眼去瞧她,深恐她抬手时掀开斗篷让他看到不该看的地方。
他心中七上八下,若让少主知道他们放任晏傲雪涉险,肯定会大发雷霆。
三更时分,厚重的青铜门吱嘎噶打开,在寂静的夜里如同隐隐的闷雷。
子奕步履缓慢而从容地从里面走出来,三人立刻迎了上去。
晏傲雪打量他,还是那身黑色衣袍,身板笔直,衣冠整齐,好像除了憔悴些,瘦了些,发丝凌乱些,并无他恙。
子奕见到她先是眼中一亮,嘴角下弯,露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而后,他看清了她脸上的妆容,面上忽地一冷,穿透人心的视线上下一扫,将她看了个遍,那眼神,好似将她身上的伪装剥了个干净,知道她里面穿什么一样。
她的心一惊,想要上前的步脚蓦然顿住。这么吓人的眼神看她,看来他气得不轻。莫不是还在地牢里受了什么刺激?
子奕脸色难看地上了马车,晏傲雪犹豫一下,也跟着上了车。
马鞭轻敲马背,马车缓缓上了路。
因心怀愧疚,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听说你受了鞭刑,肩膀上的伤口是不是裂开了,我帮你看一下吧?”
他沉着脸瞪着刻着花的马车门,一言不发。
“这么多天没换药,肯定跟衣服黏在一起了,我带了药,重新帮你包扎包扎一下吧?”
她伸手去触碰他的衣领,他拦开她的手,“轻易触碰男子,你就这么不自爱!”
晏傲雪又惊又气,可顾忌到他受了重伤心情不好,故作轻松道:“又不是没给你疗过伤,现在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他冷漠的眼盯住她,恶毒的话脱口而出,“如此轻浮,恐怕不论哪个男子都会为他宽衣解带吧?”
“你!你含血喷人!我何时这么做过?”他竟敢轻瞧她,她不由怒了。
“没有?那这是什么?”
他突然一把掀开她的斗篷,薄如蝉翼的半透红纱衣,红纱下雪白的脖颈,纤细锁骨,瘦削的肩膀瞬间袒露在他面前,活色生香的身形一览无余。
“怎么?莫不是突然顿悟,在色诱的道路上走得一帆风顺了?”他心中怒气翻涌,冲动地拿她说过的话伤害她。
她迅速夺回斗篷来裹住自己,寒气一瞬间减夺走手炉暖和起来的不多的热气,冷得她打了个激灵,又羞又气,几欲落泪,还是强忍泪水顶回去,“我想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管我!”
他被刺痛了,“你这道行想要诱惑男人还差得远呢!我父亲八位妻妾,数七夫人最擅长魅惑之术,妆容艳丽,身姿曼妙,性感妩媚,百般变化,你这种计俩我只肖一眼就能看穿,何况公子敖!看来我临走前说的话倒是提醒了你,怎么,今夜没将公子敖迷得昏了头?没有顺利摸上他的床?”
“你!你混蛋!”她恨得扬起胳膊,要狠狠掴他一巴掌。
他的大手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腕,心中怒意难平,眼中激起惊涛骇浪,“你以为男人都是弱不禁风吗,任你搓扁搓圆?一个男人要想对女人怎样,你那点力气又算得了什么?”
他将她的手腕按到车厢上,狂狷的吻落了下来,恣意凌辱她的双唇,任她奋力挣扎,将他的唇咬出血来也不推拒不动。
她腿上的手炉跌落车厢地板上,带着余温和点点星火的木炭摔了满地。
他肌肉纠结的胳膊贴着她的臂膀,他结实的大腿抵住她。她的胸腔里都是他的气息,怎么都挣不脱。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巨大的屈辱和被人误解的愤慨,让她胸口气得鼓鼓的,偏又堵住嘴骂不出一句话来,难过得忍不住流下泪来。
滚烫的泪水浇熄了他的怒火,心痛接踵而至,他轻轻松开她的手,怜惜地抬起冰凉的脸,温柔地吻去她的珠泪涟涟。脑中一片茫然,瞬间忘了为何会如此粗暴地对待她,只想拥她入怀,吻去她的伤心。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她一得自由立刻一把推开他,扭头推门下了马车,逆风疾行。跳下马车时,她屈辱得泪水如雨下,让等在马车下的席彭和戴铉看了个清楚。
两人面面相觑,方才的争执两人听得真切。席彭决定说出实情。
“少主,您误会晏姑娘了,她今晚只去见了庸夫人和杨夫人。”
子奕方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此时正为自己的失礼行径深深懊悔,听他此言,俯下身,胳膊撑在腿上以手扶额,陷入深深的自责。
“跟着她,别让她出事。”
戴铉小心翼翼地帮子奕解开缠绕肩伤的白布。子奕三天未换药,地牢又阴冷潮湿,他伤口恶化,黑紫色的腐肉、鲜红的血痂与布粘结在一起。与肩伤比起来,子奕前胸后背狰狞的累累鞭痕算轻的。
戴铉费了好大功夫将布清除开。
“少主,您的肩伤恶化了,需要将腐肉剜出来,您忍着点。”
子奕手中握着晏傲雪的那支落雪冰玉梅花簪,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满心满眼都是她流泪的脸,她的手腕如这支玉簪一般冰冷。
“她这几日在这里都做什么了?”他不经意地问。
戴铉手一顿,扬了扬眉,“少主应该知道,晏姑娘可不是个能静得下来的人,我从没见这么嚣张的人,还是个女人,将少主的兵书翻得乱七八糟不说,还拿刀威胁我让席彭去打听消息……喔,她还把刀架自己脖子上,扬言不放她出去就抹脖子,等少主回来收拾我俩。这种泼皮无赖行径也就街上恶霸愿意用,亏她能想得出来。”
子奕几不可闻地一笑,仿佛料准她就是这样的人。
“说实在的,若不是晏姑娘,我们肯定不会这么快就将您救出来,这次您算冤枉她了。”戴铉道。
席彭也忍不住开口称赞,“今夜晏姑娘小试牛刀,将‘骄而惧之’发挥得淋漓尽致,姬夫人一盏茶的功夫就将国君的手书递进书房去了,可见怕晏姑娘比子姬更甚,她也不希望再遇到比子姬更厉害的对手吧。再者,杨夫人善良懦弱,可在晏姑娘的说服下也愿意以身涉险,可见晏姑娘手腕了得。话说回来,晏姑娘身为谍者,观察力敏锐、勇猛果敢,若非为私仇蒙蔽,不至于屡次犯下大错。相信日后少主若多加指点,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戴铉将伤口清理干净,换上药,为他披上外衣穿好。
子奕好似无痛无感,一直一声不吭,却突然道:“席彭,你明日将这簪子还给她。”
席彭还没去接,他忽然将簪子收了回去,“算了,我自己来。”
席彭、戴铉二人相视,不由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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