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琦,不得无礼!”
杨雉追上来,一把将他拉到身后。
杨雉朝众人施礼,向晏傲雪窘迫道:“抱歉晏姑娘,公孙琦自小娇惯,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晏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姜琦从杨雉身后冲出来,挥舞着小拳头冲晏傲雪叫嚣,不甘示弱。
“野蛮女!有力气的女子都去出力了,只有你干坐着,你害不害臊!白长一身力气,就知道欺负小孩!”
晏傲雪嗤笑一声,感情这小屁孩就跟她记仇了!她旁边还站着弋大小姐呢,他眼睛长得得多偏,只能看到她一个人。
子奕冷眼旁观,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弋匡笑起来,哄姜琦道:
“小公孙,晏姑娘是位白衣飘飘的淑女,你这样大吵大嚷毁坏她名声,可有失君子风度哦!”
“哼,你们都被她蒙蔽了!”姜琪两脚叉得开开的,仰脸看着几人,威风十足,向众人比划道,“她力气比那些粗使婆子大多了,就这么抬手一挥,一大片墙皮就掉下来了!不信问我舅舅,他当时也看见了!”
杨雉脸上闪过羞愧、难堪与无奈,无地自容。这要是旁人家的孩子,做舅舅的打他一顿屁股也使得,偏他是公子敖的儿子,地位比在座的所有人都高,轮不到他打骂。
弋匡等人知晓他的身份,所有顾忌,自然也不敢出言教训这个出言不逊的孩子。
别人怕,晏傲雪可不怕。这孩子这么小就嚣张跋扈,要是没人给他点教训,过不了几年就得长成个人人厌憎的恶霸。而他顶着阿曜的脸,她怎么也不愿见到有那一天。
“出来打架还要找一堆帮手,难道你阿爹就是这么教导你,以多欺少吗?”她无所顾忌,出言毫不留情。
众人噤若寒蝉,弋匡瞠目结舌。弋娆惊得以袖掩唇,没料到这看起来并不多话的女子出言挖苦他。子奕似乎深知晏傲雪脾性,唇角下弯,露出一抹笑意。
姜琦听她提起父亲,脸腾地红了。他大叫:“你敢说我阿爹,我这就让你好看!”抡着拳头就冲上来。
晏傲雪单手一抓一扭,拧着他胳膊扭到背后。姜琦挥舞着另一只拳头、抬腿踢她,却怎么也够不着晏傲雪的衣角,气得鼓鼓的。
“粗鲁女!野蛮女!恶婆娘……”他搜刮所有想到的词儿羞辱晏傲雪。
“晏姑娘,还请手下留情!”杨稚也紧张地低叫,生怕她伤了他。
晏傲雪只想给他点教训,没想将他怎么着,顺势放开他。
“别以为你是小孩子别人都得让着你!把你那些口头上的厉害劲收起来,多在真本事上下功夫,学好了再来挑战我。”
“我,谁说我没真本事!阿爹给我请了好多师父……”姜琦气急败坏,指着彩棚外的大坑,大叫道:“你要是有本事就下坑去!你要能把这宝鼎扛起来,我跪地磕头叫你师父!”
“笑话,我为什么要当你师父?有你这样愚钝的弟子,我不出一天准得气死。”晏傲雪才不上当,语气凉凉道。
众人被晏傲雪的狂言吓得瞪大眼睛,呆若木鸡。
子奕忽而凑近她,低声道:“你最好答应他。”
晏傲雪抬眼看看他。他的话一向不可捉摸,他是什么意思?示意她去扛鼎,还必须要成功?
没等她想明白,程炜快步走进彩棚,摊着的两手草草向众人施礼,而后将求救的眼光投向晏傲雪。
“晏姑娘啊,”程炜着急道:“算程某请求你好不好?”
听他恳求自己,晏傲雪连忙侧身回礼。
“你的身手程某是见识过的,”程炜大呼,“放眼全郚城,你的功夫都是数一数二的。你就下去试一试,若不行,程某绝不为难,就算这宝鼎最后请不出来,受公子责罚,程某也不后悔!你看如何?”
杨雉、弋匡等人满怀希冀的视线注视着晏傲雪,弋娆的视线尤其炽烈,比旁人又多一分小女儿心思。晏傲雪得了子奕的指示,还怀着一点私心——这个姜琦跟阿曜长得如此像,她不忍心看他远离正道,于是顺着程炜的话道:
“承蒙程大人看重,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程炜欢天喜地,偷眼看看子奕,仿佛胜利在望。姜琦则眼中流露热切,巴不得她折了面子。
晏傲雪想到中午子奕提起万全之策,凑近子奕悄悄问道:“‘师兄’,破解之法如何?”
子奕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有些幸灾乐祸,淡薄道:
“自己想,就当是对你的考验。”
晏傲雪磨了磨牙,凤眼闪着火光,若能咬死他,她早就出口了。
彩棚下,众丫鬟、婆子、村妇累得瘫倒在地。她们费了几番功夫,宝鼎都岿然不动,现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在大坑周围歇息。
有人眼尖,见一个白衣翩跹的姑娘飞身跃入坑底,此人大叫一声,呼唤大家走拢来观看。一会儿工夫,将坑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纷纷小声质疑道,这姑娘凭她自己就想搬动宝鼎,这不是痴人说梦嘛!
晏傲雪心里也在打鼓,最近她接二连三地出糗,今天这么多人在场,她要真是栽这,回去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整子奕一顿,然后卷铺盖走人!为父母报仇什么的都放一旁,当着这么多人丢人现眼她可受不了!
她围着宝鼎转了一圈,仔细观察一番:这鼎到她胸口高,肚圆、双耳、三柱足,周身刻满饕餮云纹,一体成型,轻拍鼎身,嗡然作响,不像是暗藏什么机巧。
她没敢轻易去动这鼎。既然子奕说她可以试一下,定是有什么机关。琢磨了下,二十多个男子合力都不能拉动半分,估计在鼎的足上做了手脚,可鼎足上没有铁索锁住的痕迹,这就奇怪了。
她记得曾问过管浔关于机关的问题。管浔摆着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说了句:“机巧之物可不是靠生拉硬拽、使蛮力,要用巧劲。”既然不清楚这是什么机关,向上拉看来也没有用,不知向旁边推如何?
她伸出双手,双掌放在宝鼎圆滚滚的肚子上,试着稍稍用力,心中一喜,宝鼎竟被推动一分!
众人齐齐惊呼!弋匡等人走上前细看,程炜惊喜地叫出声来,怕打扰她发挥又赶紧噤声。
虽只动了毫厘,也让晏傲雪找到了窍门。她再使劲推,将宝鼎推离原位,后面继续用力,分明感觉轻松许多,想必机巧就在方才宝鼎立足的位置。
可如何将宝鼎送到坑上?她想了一下,没别的办法,看来要用尽全力一拼了。
她一拍宝鼎上沿,宝鼎晃动起来,发出金属浑厚的响声。晏傲雪反手扣住鼎沿,低身抓紧柱足,铆足力气向上一举,将宝鼎抗过头顶。
“快让开!”程炜连忙大喊!众人尖叫着四散奔逃,慌得鞋子踩掉无数。
晏傲雪脸色微红,运起浑身力气向坑外一扔,千余斤重的宝鼎被抛了起来,她紧接着飞身而起,照宝鼎腹部又是一掌,“咚”地一声巨响,宝鼎滑出一丈远,吱嘎叫着停下来。宝鼎戗起沙石,尘土飞扬。晏傲雪长舒口气,运气平息气血。
震惊过后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百姓蜂拥而上,纷纷来摸宝鼎,都想要沾沾喜气。
“诶,小心点!八百多年的古物了,别碰坏了!嗳!都别挤!士兵!士兵……”
程炜赶紧招呼侍卫过来护卫宝鼎,无奈百姓如潮水拥挤而来,士兵几乎招架不住,一时间两方力量你推我攘,整个东郊沸沸扬扬。
晏傲雪掸着身上尘土,再次回到彩棚。第一个迎上来的竟然是弋娆。她喜上眉梢,笑得甜美可人。
“晏姐姐真是女中豪杰!娆儿若是有姐姐这身好武艺,也不用在意旁人眼光,就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她这娇弱的嗓音悦耳至极,声调不高不低,刚好让旁边的子奕听到。
一身清洁衣裳、娇滴滴的弋娆,与满身牛劲、浑身是土的晏傲雪形成鲜明对比,凭哪个男子来看,都不会喜欢力大如牛、皮糙肉厚的乡野村姑,何况还是为公族之后的大夫!可惜,晏傲雪才不吃她这一套,这样的招数在庸霖的追求者那见太多了。
她眺弋娆一眼,故作轻松地掸掸衣服,抖出一阵灰尘,呛得弋娆掩袖轻咳。
“弋姑娘所言极是,有力气才有胆量倚靠自己过生活。既然弋姑娘如此喜欢,我倒是有办法将这力气传你,你说可好?”
弋娆又假意咳嗽两声,掩饰被噎住的窘态。她在世家大族中长大,人人都虚言奉承,何曾遇到过这么直来直去的粗野女子?一时间无言以对,她轻轻跺脚,那委屈、忍气吞声的模样,子奕看了定会我见犹怜。
晏傲雪心中暗笑,以子奕那种冷漠性情,恐怕心中只有国仇大业,怎会在意一个姑娘的怀春之思?
她绕过弋娆,一抬头看到子奕,他独自坐在一旁,似乎对旁人的激动无知无觉。这个落井下石的家伙,害她差点出糗,也不想理他!
杨雉、弋匡等人围了上来,纷纷夸赞她功夫了得,她只得一一回礼,谦虚应对。忽然,姜琦如一阵小旋风刮过来。他猛地扑将上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女师父!女师父,你真是太厉害了!”
晏傲雪一惊,低头看他。姜琦大大的眼睛里仇视一扫而空,满满的都是澎湃的崇拜。
“你跟我阿爹一样天生神力!跟阿爹一样厉害!你要教教我,我要和阿爹一样力大无穷……”
姜琦抓住她的衣裙又摇又晃,她连忙抓住他的小手,生怕被他拽掉裙裳,赶紧跟他解释道:
“我就是随口一说,我不收徒弟。”
小姜琦往下跐溜一滑,躺地上打滚哭闹,用尽这个年龄的孩子耍无赖的拿手绝活。
“我不管,我不听,你说话不算数!我就要你做我师父!就要!就要……”
他似乎将她当成他想要的一把弓箭或是一匹小马驹,只要哭一哭,闹一闹,就能满足他的要求。晏傲雪好生无奈。吵闹声中,子奕嘲讽的低笑格外刺耳,她抬头看他。他嘴角下弯,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她。她横他一眼,这个冷眼旁观的家伙,早晚让他尝尝被围攻的滋味!
孩子的哭闹引来彩棚内外数十双责备的眼神盯着她,看样子都以为这个力大无穷的姑娘在欺负他。晏傲雪只得缴械投降。
“我答应你。”她道。
姜琦一听,一抹眼泪,一骨碌坐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
“真的。”她用缓兵之计。“不过你要先回去问你父母,他们同意才行。”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哦!”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阿娘最疼我了,你等着!我这就让我阿娘去跟阿爹说!”他如一股小旋风一溜儿烟跑了。
杨雉追着姜琦走了,弋匡等人下去观摩宝鼎。晏傲雪刚松口气,一转头又对上子奕乌黑发亮的眸子。他像是发现了特别有趣的人和事,站起身走了过来。
“原本以为你会忌惮旗鼓相当的对手,没想到你会对这种穷追猛打、纠缠不休的小孩子束手无策。”
晏傲雪不由得大为光火,怒道:
“你想对他怎样?”
“姜琦是公子敖的次子,也是最得宠的儿子。嫡长子前年夭折,几位庶子相争,传闻他会是继承人。”他看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你若不看想他死于非命,最好还是答应做他师傅。”
“有人要对他出手?”晏傲雪一惊,紧张道,“你可知是谁?什么时候会动手?”
子奕似笑非笑地看她,黑眼睛发出讥讽。
“怎么?看他跟你的弟弟肖似,真将他当成你弟弟了?”
晏傲雪被他戳中心事,顿时火冒三丈。
“像你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明白思念亲人的痛苦?想要再次拥抱家人,也被家人拥抱的感觉有多强烈?你只会远远地站着,用你那不可一世的傲慢模样,嘲笑别人的痛苦。说白了,你不过是冷血无情罢了!与每个人保持安全的距离,维持自己尊贵的姿态,遵循与人交往的礼节,过离群索居的生活。你就像一个终年活在潭底的怪物,没有信任,没有感情,只有功业,只有算计,这样的你,怎么能体会到家人的温暖,怎么体会到对亲人的眷恋……”
他猛地手攫住她的小臂,惊得她瞪大双眼。
他的心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她的话在他心底炸出惊雷,在漆黑宁静、永无波澜的深渊掀起轩然大波,让那颗埋在最深处的心受到触动。
“放肆。”
他极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底波涛汹涌,看得她心中发憷。
她紧张得握紧拳头,心砰砰地敲耳朵。一定是她说错了什么,才让他撕去了君子的伪装,露出水妖白森森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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