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不由叹气:“你阿母已经过身很久了。她若看你受伤,恐要心碎了。”
阿力低下头看鞋:“好想阿母。”
阿蛮只是叹气。
眼看到了腊月,阿蛮也忙活起来。
让大牛取了肥瘦相间的猪上肉,细细的剁了,拌上葱头、花椒,用细盐和酒腌上,再酿入洗净的猪小肠里,两头用绳子扎紧,一排排的挂在廊檐下风干。
再挑了几只不大不小的鸭子,宰杀洗净,用炒过的粗盐和着酒一层层的往上搓,里里外外反复翻揉,放入瓦缸中腌渍。第二日复取出,用两根竹篾作十字形撑起鸭架,以果木熏之,再风干。
是以,如遇上赶路的客人,烫上一壶好酒,佐以咸鲜的腊肠腊鸭块,令人温暖如春。
将腊肠切片、芋头切丁,放进糯米饭里蒸熟,浇上卤汁,小俊生就爱吃得不得了。
阿蛮想着,年后开春就该让他上学堂了。
正想差人给阿力送腊味糯米饭,却见阿力巴巴的跑过来,央着阿蛮给他做套新衣服。
他将荷包排出好些铜板,阿蛮笑着答应了,拿来软尺帮他细细量了尺寸。
小二见了诧异问道:“大个子你又不怕冷,裁甚新衣呢?!”
一旁的小黑听了打趣道:“别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
阿力听了竟红了脸,嘿嘿地笑起来。
阿蛮料是猜中了七八分,笑问道:“到底是哪家姑娘啊?”
阿力只说是主顾下人的女儿,大家都叫她络姐儿,平日里帮人浆洗缝补衣物补贴家用。
小黑拍手大笑:“没想到傻大个也动了心思,想要娶美娇娘啊!”
阿蛮不禁白了他一眼,连忙赶他去后院马圈给马喂草料。
过了几日,阿力喜孜孜前来取了新衣换上,向阿蛮鞠躬道谢后欢天喜地的走了。
阿蛮瞅他这高兴样儿,也不禁面露笑容。
那络姐儿阿蛮曾在集市上见过,长相是普普通通,但为人却是热心肠。
好几次赶上主顾压价,络姐儿都帮着阿力说好话。
因父母皆是下人出身,虽不是主顾那边的家生子,却也知道心疼爹娘,早早帮补家里。
络姐儿快言快语,干活麻利,看来与阿力倒也登对。
阿蛮托人将城东郊外的一处小宅子买了下来,将地契给了阿力,细细嘱咐了他一番。
阿力推说不用,阿蛮笑道:“不必推辞。你阿母生前与我交好,我受她所托,就当是她给你攒下的宅子。”
阿力还是摇头不肯:“平日里你看顾我饭食,早已足够。我自个攒钱买得宅院安家可还行。”
阿蛮听罢没好气的把地契往他怀里一塞,走了。
年关将近,阿蛮有些时日没见着阿力,心想许是好事将近,顾不得来探她了。
这日正用着午膳,却看见小黑焉头巴脑的提着食盒回来了。
一问,竟说给阿力送饭遍寻不获,问了码头上其余的脚夫均说已经好几日没见到阿力了。
阿蛮放下筷箸,心头略为不安,自言自语道:“奇怪,这孩子是去哪了呢……”
突然,她似想到了什么,忙让小黑去络姐儿那里打探一番。
不一会的工夫,小黑回来报信,络姐儿今儿个就要出嫁了,新郎倌却不是阿力。
原来是早几个月前,主顾的庶子酒醉后荒唐,把络姐儿给玷污了,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没办法,两家人一商量,遂让络姐儿嫁过去,也算是高攀了。
阿蛮大喊一声:“糟了!”
即刻起身,飞奔出门。
众人不明所以,玄清子却是提了一口真气追了上去。
等玄清子赶到时,只见屋瓦破碎,桌椅倾倒,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
喜宴上的众宾客七倒八歪,有人捂着流血的脑袋唉哟唉哟的叫唤,有孩子此起彼伏的哭闹声,妇女的叫骂声,甚至还有人断了腿疼得在地上打滚,乱成一团。
却不见了新郎和新娘。
正当玄清子丈二摸不到头脑时,阿蛮一把拉过他在角落的一张八仙桌底蹲下,说道:“他就在附近,没有找到新娘,不会善罢甘休的。”
玄清子便问道:“你说的可是阿力?阿力平日里杀鸡都不敢,怎会无端端伤这么多人?”
阿蛮侧耳,然后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
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这下玄清子看清了,竟是一只拖着豹尾的灵猴,两只手臂有着奇怪的斑纹,一晃一荡间迅速的在屋檐梁柱上穿梭,似乎在人群中寻找什么。
阿蛮低声道:“捉住它。你的网呢?”
玄清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网,二人对视一眼,便一人拿了一头飞扑而上,势要捕捉那只灵猴。
却不想那只灵猴警觉得很,一听到风声便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躲开去,令阿蛮与玄清子扑了个空。
只见灵猴扭头对着阿蛮生气的龇牙,阿蛮呵斥道:“不许胡闹,快回来!”
话音未落,灵猴抡圆了两只长臂,将大大小小的石头犹如雨点般砸落过来,玄清子连忙飞起一脚踢过一张八仙桌挡住二人。
玄清子问道:“这只灵猴你可认得?”
阿蛮点点头:“它就是阿力啊。”
玄清子闻言大吃一惊。
这头,灵猴终于发现了躲在人群中瑟瑟发抖的新郎倌,怪叫一声,举着一块大石便要砸将下去,这时听得一个颤抖的女声叫道:“住手!”
一名穿着红嫁衣的女子从旁边爬了过来,慢慢站了起来,哭道:“你这猴头若砸死了我丈夫,不如将我也砸死罢了,省得我和我儿留在世上是个累赘!”
灵猴的视线落在她微隆的腹部,仰天哀鸣一声,便缓缓放下了石头,跃上屋檐,不见了踪影。
阿蛮长吁一口气。
玄清子问她:“这灵猴,不,阿力,什么来历啊?”
阿蛮瞥了他一眼,似对他毫无见识非常不满的道:“这是举父啊!”
玄清子不由汗颜道:“我跟着师父修行多年也没见过这玩意儿。”
阿蛮听后嗤之以鼻:“我呸,就你师父那牛鼻子老道,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呢。”
夜里,玄清子见阿蛮在房内燃起暖炉,坐在铺着半旧褥子的摇椅上,胸前抱着一只熟睡的小猴子。
小猴子在睡梦中时不时的抽泣,阿蛮摸着它的脑袋安抚道:“孩子,这便是人世间啊。总有求而不得的呢。你也不算白来一遭。”
“啊,外面下雪了呢。”阿蛮喃喃道。
玄清子望向窗外,不知何时起,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今年的初雪,可真冷啊。
第二天早上,玄清子见阿蛮独自一人下楼,跟个没事人一样在那抱着手炉嗑瓜子,便忍不住问道:“昨晚你房里的那只小猴子呢?”
阿蛮瞪眼气道:“哦,你偷看我?!”
玄清子支支吾吾:“我……我没有……”
小黑在一旁插嘴道:“它回崇吾山啦!实在是太伤心了呀!”
《西次三经》之首,曰崇吾之山,在河之南,北望冢遂,南望之瑶泽,西望帝之搏兽之丘,东望鄢渊。有兽焉,其状如禺而文臂,豹虎而善投,名曰举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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