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琵琶声似裂,一曲霓裳一庭月。
江北的大雨一下就是三个月。
阿蛮站在阁楼上,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喃喃说道:“久旱之后必有大涝啊。”
听闻江北大涝,已波及周边各县,穷民岌岌可危。
大荒之岁,必有疾疫。江北临县均爆发大疫,但凡幸存者出逃行乞,所遇之人避之唯恐不及,食不果腹,居无定所。
一时间,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而那蓟州城内,仍是笙歌彻夜。
杏园的茶舫上,一螓首蛾眉的年轻女子,怀抱紫檀琵琶,低吟浅唱着《明妃曲》:
明妃初嫁与胡儿,毡车百辆皆胡姬。
含情欲语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
琵琶声声哀怨,如夜雨拍窗,又如水流呜咽。
一曲唱罢,年轻女子向众人福身一礼,便要离开。
殊不料,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正是薊州城内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吴大宝,领着手下一群泼皮无赖,拦住了女子去路。
只见那吴大宝涎皮赖脸道:“小娘子倒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可别那么快走啊,再给哥哥我多唱几曲……
言罢,自行伸手去捉那女子的纤纤玉手,女子挣脱不及,俏脸绯红。
底下的泼皮青头们都起了哄,一时间女子羞愤不己,泫然欲泣。
吴大宝的姐姐早些年便入宫为妃,且颇受皇帝宠爱,这人便仗着家中泼天的富贵,平日里也是横行乡里,极尽强取豪夺之事。
眼看这琵琶女容貌娇艳,梳的是堕马髻,扮的是啼泪妆,身段珑珑有致,这般风情,哪会放过。
此时,却有一人,掷地有声:“吴少何必强人所难呢?!”
出声的人站了出来,竟是位手持折扇的翩翩公子。
此人名唤汪玉酬,也是蓟州城里数一数二的世家子弟。
这汪玉酬是家中独子,长得是清秀俊逸,温文尔雅。
汪家官拜上卿,后辈亦有多人在朝为官,吴大宝纵使再混账,也不得不忌惮。
随即松了手,讪讪道:“我是怜惜这美人,怕琵琶弦割坏这双妙手罢了……”
汪玉酬走上前来,向着女子拱了一拱手:“在下方才听闻姑娘琵琶弹得是清脆悦耳,一首明妃曲也唱得人百感交集,为表感激,可否由在下护送姑娘回府呢?”
女子颔首道谢。
于是,这吴大宝眼睁睁的看着到嘴的肥肉跑了,气得是牙痒痒。
吴大宝当众被人下了脸面,心中一口恶气难舒。
这时,手下一个叫王二的谄媚道:“这姓汪的小子仗着家中祖荫,平日里最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少爷理应给他个教训才对。”
吴大宝略有迟疑:“他汪家在朝廷为关多年,党羽颇丰,可不能随意拿捏。”
王二道:“少爷,别忘了大姑姐。她位列嫔妃之首,是主子,汪家那些人,始终是奴才。”
吴大宝听完,顿时有了底气。当下吩咐王二监视着汪玉酬的一举一动,到时候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话说那日汪公子将女子请上马车,送回了教乐坊。
女子福身拜别道:“奴家婉婉,多谢公子解围。”
汪玉酬笑如朗月:“可是婉婉长离,凌江而翔的婉?”
女子莞尔一笑:“正是。”
汪公子当即打开了纸扇,纸扇上书的就是:婉婉长离,凌江而翔。
婉婉轻掩朱唇,讶异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汪玉酬含笑道:“想是与姑娘特殊的缘分。汪某愿将此扇赠与姑娘,还望笑纳。”
婉婉自是谢过,将折扇好生收藏。
恰逢汪府宴请,汪玉酬便邀了婉婉前来席间助兴。
佳人身着藕荷色衣裙,腰间系着豆绿绦带,更显得腰间盈盈一握。
只见婉婉坐定后,指如葱根或拨或捻,悦耳至极。缓若微风拂过丛花,骤时如急雨拍窗,轮拂时慷锵有力,刹弦时拟出刀枪剑戟的金石之音,扣人心弦。
一曲弹罢,在座众人无不叫好!
汪公子一时兴起,也取出洞箫与婉婉合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如泣如诉,余音袅袅。
众人纷纷赞道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啊。
汪玉酬和婉婉便又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那厢吴大宝去了乐坊几次都吃了闭门羹,连婉婉的面都见不着。
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难耐。
王二又将汪公子与婉婉姑娘一同泛舟垂钓,下棋品茶之事添油加醋胡诌一番,惹得吴大宝是无名火起!
好个汪玉酬,老子孤家寡人一个,你倒是美人在怀!
吴大宝吩咐王二:“你且带人将那姓汪的小子教训一顿,切不可伤及性命,让其知难而退便可。”
王二领命,便带人去寻汪玉酬。
这日,汪玉酬携婉婉同游洪光寺,用了斋饭后,命人用马车将婉娘送回乐坊,自己带着书童信步山间。
王二瞅准了时机,一伙人围住了汪玉酬。
书童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这伙贼人!可看清楚,这是汪家公子,少了根寒毛你们拿命都赔不起!”
王二狞笑道:“汪公子横刀夺爱在先,今儿个定是要他吃点苦头。”
一群人便围住了他俩拳打脚踢。书童护主,却被拉开了。
也不知是谁趁乱中捡起了十块,往汪玉酬头上一砸!
这一砸,就出了事。
汪玉酬顿时血流如注,当场倒地不起。
书童扑上去哭得是撕心裂肺,一边哭一遍骂将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我家公子若是有甚三长两短,汪府定要你们人头落地!”
众贼人看着王二,心中已有怯意。王二伸手探了探汪玉酬的鼻息,尚有微弱气息。
索性心一横,把那书童也活活扼死了。
看着那书童屎尿流了一地,王二直犯恶心。
随后让人挖了坑,把汪玉酬和书童一齐掩埋了,填平沙土,又踩实了。
王二料想神不知鬼不觉,断不会被人发现。一行人便匆匆下了山。
汪家发现汪玉酬一夜未归,派人四处寻找踪迹,未果。只得报官。
汪母更是急白了头,府里个个如热油蚂蚁,乱成一团。
那头王二回到吴府,心中害怕,将此事告与吴大宝。
吴大宝听得心惊肉跳,破口大骂:“好你个蠢相!千交待万交待莫要伤人性命,现在倒连累起我来了!我可不管,你自己认罪伏法罢!”
王二见吴大宝像甩手掌柜一样,心一横道:“小的贱命一条不妨事,但若叫那官兵捉了去,怕是挨不上几板子就招了。就怕到时搂不住,您和您那当着贵妃的姐姐……
吴大宝气得哆嗦:“你这是在要挟本少爷啊!”
王二扑通一声跪在地下:“不敢不敢!小的和少爷是拴一条船上的,还望少爷救命!”
吴大宝气得一脚踹飞了这王二。
气归气,可不能惹祸上身。汪家肯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若让他姐姐知道了,定是也没甚好果子吃。
当下赶紧招了几名幕僚一合计,想着这琵琶女无亲无故,又是与汪玉酬交好之人,不如索性安个谋财害命的名头,将她推出去做个替死鬼。
“如此甚好,甚好。”吴大宝点头道,心中却浮现出婉娘那千娇百媚的风情,内心大叹可惜。
还未一亲芳泽,佳人便要命丧黄泉了,实乃憾事一桩。
一个幕僚心眼活络,看出了吴大宝的心思,便献计进言道:“狱中重刑犯已是半个死人了,届时只需打点好狱卒,少爷也可以在狱中好好送她一程。”
“如此甚好,甚好啊!”吴大宝不禁抚掌大笑。
第二日便有人向官府举报琵琶女谋财害死了汪公子,官府一查,汪玉酬失踪当日确与琵琶女同游了洪光寺,之后便不知去向。断定了琵琶女脱不了干系,汪家里可都是朝廷重臣,开罪不起。官府只想快点交差结案,免得传进宫中惹龙颜大怒,即刻便派人前往教乐坊捉拿犯妇人婉婉。
一行官兵手持缨枪将教乐坊围了个水泄不通。
丫鬟还未来得及通报,便被打倒在地。带队的人喝道:“犯妇婉娘现在何处?!如有包瞒隐匿者,均按同罪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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