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这一句话就把蔡攸给问住了,因为当日徽宗就特别喜欢蔡京的书法,有一回还花了三千贯从一人手上买下了蔡京写的一个扇面,如获至宝一般;正是因为晓得蔡攸是蔡京的长子,时为端王的徽宗才心善之。蔡京见儿子无言以对了,吭了一声又道:“爹若退下来了,你当真斗得过郑居中、王黼之流?”
“那不斗怎么知道?”
“唉,老大啊,你就知足吧!”蔡京的面目软了下来,“如今有官家宠着,做个清要的差事也就行了!知子莫若父,别怪爹说你,智小谋大,力小任重,爬高必跌重啊!就说爹这几十年,起起伏伏,跌跌撞撞,若非今上青眼相待,哪里有你我父子的今日!”
蔡攸已分明有点生气,起身道:“有官家的宠幸,怕什么!官家比儿子还小两岁,春秋正盛,儿子担心啥?再说了,爹也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瞧扁了!”
“陕西战事是爹一手谋划的,可谓攸关国运,那是闹的吗?你别去添乱了!”
“我是做监军,不是做主帅,爹多虑了!”
“那些兵油子,个个滑头得很,你又是这么个性情,若是得罪了他们,他们给你设个圈套,你这小命就没了,依我看,还是安生些,且好好地在官家身边待着吧!”
“儿子不怕!儿子多留个心眼儿就是了……”蔡攸还要争辩,最后父子两个闹得不欢而散。
徽宗即位初期,蔡京尚在外放,童贯在杭州做供奉官,蔡京利用回乡之便与其深相接纳,两个人如今已结成内外同盟。推举前往陕西做监军的人选,其实蔡京是属意童贯的,并希望他在功成以后顺利入主枢密院。
童贯在宫外有家,蔡京在与儿子争吵后,担心迟则生变,忙派了一位亲信幕僚前去童贯府上,要童贯连夜赶来密商大计。
“相公连夜相召,想必是有急事了?”一进门,童贯就问道。
蔡京安坐在厅堂的一张直搭脑扶手椅上,以他那略有些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回道:“怎么?内相这会儿还如此沉得住气?”
童贯面露惊诧的表情,上前问道:“相公何意?”
“前日西边传来捷报,内相就不想在这上面做做文章?”言罢,蔡京神色和缓地示意童贯就座。
“做什么文章?难道鼓动官家亲征去平了那河西家不成?”童贯坐下道。
蔡京命人上了茶,两人各吃了一杯,蔡京方缓缓说道:“当日我在陕西知永兴军时,就特别留意那河西家的情形,最近这二三十年,河西家内讧不断,先是幼主在位,大小梁后辅政,为和缓内部纷争而不断对我朝用兵,有时一年就多达六七次!虽双方各有伤亡,然则我朝树大根深,焉是那区区河西家动摇得了的?反是尔等家小业薄,徒耗国力,长此以往,怎能长久?是故今上启用不才之初,不才即力主开边,以大压小,积少成多,终有一日除掉西夏这个祸患!如今呢?不是正验证了不才当日的决断吗?”
童贯闻听此言,心下佩服得紧,忙拱手道:“哎呀,相公深谋远虑,真是我朝之福,不知相公今日何以教我?”
“如今我朝已经握有对西夏用兵的优势,何不乘势再接再厉?”蔡京特意提高了声调,“那时岂知是何光景?我等君臣可是要光宗耀祖了!”
“哎呀,还是相公高瞻远瞩,只是不知咱这做天子家奴的能做些什么?”
“亏内相还是那李宪李内官带出来的!”蔡京做了一下抓握兵符的手势,“难道就不想着有朝一日把这个抓一抓?”
童贯一时间陷入沉思,许久方道:“相公之意,也是想让咱学李爷去边关做个监军?”
“内相不去,怕是有人要捷足先登了!”说着,蔡京指了指蔡攸的居所,“就是我家那不成器的!那孽障已经在活动了,过几日恐怕他就要当众向官家请缨了!可他哪是这块材料!话说回来,那梁师成、王黼诸人,怕是也在为自己人活动这个差事,所以此事宜早不宜迟,须早下决断,早做准备!”
“这个?这个?我家李爷虽得先帝恩宠,但毕竟是内官,虽有寸功,但架不住外官们上表弹劾,落得贬死他乡的下场。咱不能不引以为戒啊!”
“内相怕它什么!外朝不是有老朽的吗?当日老朽被贬外放,亏得内相在官家面前替老朽美言,方有今日的地位,所以至今感激不尽!内相又一向得宫里娘子们称赞,还怕地位不稳固?”
童贯脸色一变,疼惜道:“哎哟,相公是知道的,咱在杭州积攒的那点老底儿,可是都给娘子们送礼了,如今可是都空了!”
童贯摆出一个两手空空的手势,他纯粹是哭穷,因为派往各地的内廷供奉官掌管着大量的皇家私产及贡品,可资搜刮的油水源源不断,童贯经营多年,早已握有相当的人事大权,身家自然不可小觑,不然他也不可能像个正常男人一样在宫外成家立业,而且还收养了几个像模像样的儿女。
蔡京不跟他计较这个,当即拍案而起,指着西边凑近了童贯说道:“这就对了!内相去了那边,还愁赚不来家底儿?何况兹事体大,若是内相建了不世功勋,难道还怕没有大富贵?”
童贯闻言犹豫了半晌,嗫嚅道:“只是,吃不准官家的意思!”
蔡京回到了座位,一摆手道:“无妨!官家一向对外朝的不放心,不然老朽前年也不会再遭贬斥!到了十五陛下在紫宸殿召见京中众文武的时候,老朽就让咱们自己人援引先帝成例代为陈奏,官家必然动心,宫里面你也让贵妃娘子给官家吹吹风,如何?陕西之行,可非寻常人去得的,内相又一向能负重行远,依不才来看,这事少说也有十之八九的成算!”
“好吧!”童贯心中似乎下了决断,然后便站起身来给蔡京行了一个大礼,“此事若成,相公就是咱的再生父母!”
【1】殿学士、殿大学士,无具体职守,由资望极高的臣子担任,有出入侍从、备顾问的名义,实为宰相、执政官离任外调所带职名,其中以观文殿大学士品级最高,为从二品,序位在六部尚书之上。其余多为正三品。
【2】“宣和殿大学士”的简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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