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奔走,刘贵妃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眉目,从蔡京宅出来的次日一大早,童贯就乐颠颠地跑去纯和殿回禀刘贵妃。
此时刘贵妃正在偏殿中陪着儿女玩耍,闻听秀兰俯在耳边低声告知“童贯来了”,忙换了衣服来到了正殿。眼看着刘贵妃进了殿,童贯堆满笑意迎了上去,开门见山道:“娘子交代老奴办的事情,已有眉目了。也是托娘子的福气,老奴下去才问了,内侍省的杨戬就来告诉老奴,说他平素常去镇安坊【1】吉庆楼给娘子们采买酒食,娘子也知道,那里的点心最是有名了!吉庆楼有个姓刘的酒保,也真是巧了,恰好跟娘子五百年前是一家,哎哟,看老奴这张臭嘴,他一个下贱的酒保!”
童贯突然自抽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刘贵妃安坐于殿中的朱红油贴金龙三屏风宝座之上,一扬手道:“当日本宫家里也不比这酒保高贵多少,还不是后来挣的!行了,你少扯那些没用的,接着说吧!”
“哎!”童贯凑近了,“就是那酒保膝下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那女孩儿也常在酒楼迎送贵客,杨戬就发觉那女孩儿甚是俊秀伶俐,极是体贴人意,只是,只是不大识字!”
“不识字也无妨的,可以慢慢学!”刘贵妃忽面露忧色,“镇安坊可不是个好地方,何况还在酒楼,只是不知道这女孩……”
童贯俯身低语道:“娘子的意思?是担心这女孩儿身子不干净了?”
“正是此意,这事可绝不能马虎!”刘贵妃用美目瞪了童贯一下,“不然有你好看!”
童贯厚颜一笑:“老奴晓得了!那酒保虽是个下品之人,不过却拿这个女儿似宝一样看待,许是想让这女儿攀个高枝儿,料想这个年纪还不至于身上不干净!娘子放心,老奴必去亲自过问,若是老奴看着满意了,是不是就先悄悄领到宫里,给娘子也过过目?”
“好,就这么办吧!记住,品貌、性格一定要好!”
“给娘子挑选女儿,老奴岂敢马虎!”童贯单膝跪地。
刘贵妃正要起身离去,眼见得童贯却看跪在那里不动,忙问:“怎么还不下去?还有何事?”
童贯于是双膝跪地道:“老奴还有个不情之请,万望娘子成全!”
“哼!差事还没办好,就先来邀功了不成?”刘贵妃佯装怒容。
“借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童贯跪着仰起头来,“如今娘子得官家看重,老奴只是想请娘子在官家面前替老奴美言几句!”
“就这么点事情?平常可是没少替你美言,还想怎么美言?”刘贵妃坐了回去,她示意童贯起身,“你先起来吧!”
童贯坚持不起来,膝行几步到了刘贵妃跟前,一脸赤诚道:“前日陕西捷报,老奴听闻说朝廷要再接再厉,一举荡平那河西家!马上势必要有一场大的战事,官家怎能不选派一可靠之人去那边做个监军使者呢?所以老奴想主动请缨,为官家分忧!”
“你听谁说的?内官结交外朝……”刘贵妃做出一个砍头的动作,“可是死罪!”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就是在前殿给官家整理文书时,无意间听几个外官议论的!”
刘贵妃是个聪明人,大致情形已猜到了八九分,她故作姿态道:“嗯,这事非同小可,本朝祖训,长君在位,后宫不得与政,本宫可不敢越雷池!”
“娘子说哪里话!此事是有前朝旧例的,何况老奴不过是官家身边的一条狗,狗去替主人看家护院,难道不是分内之事吗?跟外朝又有何干系?”童贯说着向南面指了一下,又话里有话道,“何况娘子替官家分忧,怎么能如此瞻前顾后?”
刘贵妃晓得他也是极聪明的,就不兜圈子了,直言道:“哦,有前朝旧例啊,那就好,我朝最重的便是这祖宗家法,千万不能坏了规矩!你既有心替官家分忧,本宫自然愿意替你去官家面前陈情!只是你将来若立了边功,可千万别忘了本宫就是,呵呵!”
“娘子对老奴的的栽培之恩,老奴没齿难忘,他日定当厚报,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童贯这回连磕了几个响头。
“呵呵,这回你该起来了吧!”刘贵妃眉目一扬,“刚才官家已经让张迪传来谕旨,说午后邀本宫一起去后苑划船,如果今日官家玩得尽兴,本宫就乘机替你说了!”
童贯听罢,忙再次俯下身去,连磕三个响头道:“娘娘待老奴真如生身父母!”
阳春三月的后苑花团锦簇,到处燕语莺歌,时不时还会看见一些仙鹤之类的珍禽安闲地飞过,一派春日融和的气象。
徽宗与刘贵妃及太监、宫女数人从后苑的崇圣殿吃了茶了出来,行过翠芳亭,便划着一条小船游行于宽阔的太液池中,清风徐来,碧水柔波,徽宗与刘贵妃二人到处指指点点,有说有笑。
“真是舟在水上行、人在画中游!”徽宗面对一湖春水,忍不住向身边的刘贵妃感叹道,“过些日子就是金明池赛龙舟的日子了,今年朕高兴,所以赛事要比往年更热闹才行,彩头要更丰厚,不知贤妃意下如何?”
“满东京城里的人啊,最爱逛的地方就是金明池了,每年龙舟赛事都分外热闹!”刘贵妃巧笑着,“记得臣妾还未入宫时,跟着家里人去金明池看龙舟,有一回把鞋都给挤丢了呢!官家还想再怎么热闹,难不成把百姓的鞋都给挤丢了吗?”
“哈哈!那可失了朕与民同乐的本意!也罢,今年的龙舟赛事还是依着旧例来办吧,不过彩头定要翻倍!”
刘贵妃看着后苑远处的太清楼、走马楼、延春阁、仪凤阁等楼阁,隐约可见太清楼阁上层前檐正中所悬挂的匾额,那是徽宗题写的“太清观书”四个大字,刘贵妃顿时秋波一转,以恳求的神色面向徽宗道:“官家丹青妙手,不如亲自画一幅《金明竞舟图》作为彩头,那可是无价之宝啊!”
“呵呵,朕哪能如此轻易措手,如今那日子近了,定然是来不及了!留待明年,尚可以考虑!”
两个人又说笑了一阵,刘贵妃突然笑得有些胸痛,忙捂住胸口咳嗽着拍打起来,徽宗忙上前搀扶住她,关切道:“爱妃怎么了?既然玉体违和,要不咱们就回去吧?”
因为多年来焦虑过甚,刘贵妃得了一种郁症,以至于胸口生出一个小块,而且越长越大,白天时常隐隐作痛,夜里睡觉时往往更厉害些,吃了几回药也不见效。刘贵妃顽强地克制着痛楚,轻轻地推开徽宗,略无其事道:“不碍事的,老毛病,许是刚才笑得太过,挺一下就好了!”
见刘贵妃果真好转了,徽宗一高兴,便从划桨的一位小黄门手里夺过了家伙,兴致勃勃道:“朕要亲自为爱妃操桨!”
后苑的水连通着金水河与五丈河,有些地方水流很急,徽宗胡乱使力,小船立时就晃动起来,刘贵妃吓得花容失色,忙劝说道:“哎呀,官家小心,这可不是玩闹的,闹不好咱们都要弄成落汤鸡了!”她又转向那两个小黄门,怒斥道:“你们都是死的,还不快夺过来!”
见桨被太监夺了回去,徽宗大度地一笑道:“哈哈,今日事到这里,朕想起来了!”
“官家想起了什么?”
徽宗稳坐于船舱里,身子紧靠住刘贵妃,道:“从前汉代时,有专门为君王划桨的小吏,叫作‘黄头郎’的!君王划桨,也须得有得力的侍臣在一旁辅助才行,不然可比骑马飞奔还要危险!朕刚才一时兴起,把这个茬儿都给忘了,不过,今日爱妃也可算作朕的贤辅了!”
“官家说笑了,臣妾愚陋,哪能堪此大任!”
眼看一阵疾风从远处湖面上袭来,徽宗突然一把抱住刘贵妃,嘴里还喊道:“爱妃小心,跋扈将军来了!”随即小船猛烈地晃动了几下,之后又稳住了,徽宗眉开眼笑道:“所幸这将军没那么跋扈,哈哈!”
“官家在说什么?什么‘跋扈将军’?”刘贵妃一脸茫然地看着徽宗。
“哈哈,跋扈将军者,刚才那阵疾风是也!昔日隋炀帝在湖中泛舟,突遇这打头风,他便大呼道:‘此乃跋扈将军也!’呵呵!”
刘贵妃装出一副小女儿的花痴神色,娇语道:“官家博古通今,我等愚陋之辈是怎么也赶不上了!不过臣妾却知道,那隋炀帝乃是一个亡国之君,虽然诗作得极好,但却治国无方,哪能跟官家比呢!”
“呵呵,那隋炀帝就是太能折腾,凡事亲力亲为,不懂得信用大臣!像征伐辽东这样的事,他居然也亲自去,不后院起火才怪!真把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
“正是了,君臣协力同心,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外也可威服蛮夷!”刘贵妃试着斟酌了一下用词,又想着该如何替童贯说项,“臣妾觉得那童贯就不错,他虽是一个内官,但人材魁梧,办事老到,也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对官家也是无二心的,臣妾看还当重用才是!依臣妾看,就是让他出使辽国,都未见得减损我大宋威仪!”
辽国是宋朝最重要的邦交国,凡出使辽国必选用才德兼备、名高一时之士,不然很难获得辽国的尊重,此番刘贵妃竟然说出这番话来,当真有些石破天惊!
徽宗思忖了片刻,细细想来,刘爱妃的话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因而爽快道:“嗯,童贯自然是不错的,在宫内服侍朕,又到宫外办差,这前前后后的,也有十多年了,什么品性、才能,朕是一清二楚的,爱妃放心,他日若有大事,朕一定要委派童贯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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