驖驷与人亲近，能骑它的却只有扶苏而已。扶苏每日午后，会在驖驷背上读书。驖驷很喜欢听扶苏读书，扶苏在它背上读书时，常常倒着骑在鞍上，背靠着驖驷的脖子，驖驷便挺立脖子，让扶苏靠着舒服。一人一马，扶苏微晃着脑袋，读着古经典籍，驖驷晃着大黑脑袋，像是有所悟。那副模样，煞是惹人发笑。

那天，驖驷像往日一样，驮着扶苏在长生殿中闲晃。扶苏倒转身子骑在驖驷背上，手上端着书简，认真地读着书，任凭驖驷带他到何处。驖驷起先还如此前那般晃着脑袋，忽然，驖驷如临大敌，仰起脖子，嘶鸣一声，抬起蹄子，想要朝前踢去。扶苏险些摔倒，双腿夹住马鞍才稳住身子，随后，用书简敲了一下驖驷的屁股，驖驷才安静下来。

我在远处看见此幕，连忙赶去，担心扶苏受伤。心中又想，驖驷来长生殿后无比温顺，是何人会惹得驖驷发怒。走进见到扶苏端端正正地骑在驖驷身上，松开一口气。转而才见，驖驷面前有一女子伏拜。

扶苏见我过来，翻身下马，他不知身前女子是何人，以为只是一般隶女，便让那女子起身，那女子起身后，才见，这女子竟然是阿怜。

阿怜离开长生殿时，扶苏还很年幼，加之几年未见，阿怜的模样有些变了。较之此前，阿怜多了一分清瘦，背负冷剑，额上仿若男子高梳发髻，横插木钗，双颊细尖，脸上的轮廓凸显出来，长长的眉毛，添了几分英气。身上不再穿着粗朴简衣，而是着一件赤红贴身束衣，身段勾勒，肤色白凝，俊美姿色，难再遮掩。如此，扶苏自然认不得阿怜。

久别重逢，我尚未说话，阿怜先开了口。阿怜说，自明天起，扶苏将要随嬴政出入庙堂，嬴政令其为扶苏的贴身侍女，负责照看扶苏起居，同时护卫扶苏的安全。

我不曾学剑，却见过庆与渐跟随长夫子学习剑术，因而对剑术高低知之不少。扶苏与嬴政学剑不过半载，只得粗浅皮毛，剑术、剑招看似有模有样，实则不堪一击。加之习剑不久，尚不能修剑于心，气劲内化，剑气便使不出一丝，更别说剑气吐芒，伤人于三丈之外了。庙堂之中，浑水难清，有阿怜侍卫，也能令我心安。嬴政令阿怜护卫扶苏，自有其考虑，且阿怜唯嬴政令从，不可能会伤害扶苏。

就这样，阿怜回来以后，长生殿又多了一个人，多出几分热闹。

驖驷有些不喜欢阿怜，扶苏说或许是因为阿怜身上有嬴政的影子的缘故。扶苏如此一说，我才察觉，阿怜有时像极了沉默地嬴政，那份冷漠，哪怕阿怜只是一名隶女，也给人一种拒之千里之外的感觉。

驖驷不喜欢阿怜，阿怜却替扶苏将驖驷照看的很好。阿怜喂它肥茂的嫩草、帮它修剪鬃毛、给它刷洗全身。久了，驖驷也就不再那般抗拒阿怜。

与驖驷相反，扶苏很喜欢阿怜。扶苏喜好读一些艰涩难懂的古经旧籍，书中常有一些晦涩地字句，扶苏吟读多遍也不能知解一二。扶苏前来问我，我随长夫子授习时，少有认真，往往不能解其疑惑。可阿怜却能为扶苏提点几字，令扶苏豁然开朗。扶苏因而常去向阿怜问教，便少有时间带驖驷四处吃花果草籽，驖驷在马厩哀鸣，我笑此马如此通得人性，不忍让其受可怜，就常带着它去，驖驷渐渐与我更为亲近。后来扶苏倒骑驖驷读书时，长生殿里就会时而响起几声哀鸣。这或许也是驖驷不喜欢阿怜的缘故吧。

对于阿怜能提点扶苏，我略感惊奇，某次问了阿怜，阿怜说她的家世本是不错，她的爷爷是位学识博厚的夫子，小时候，爷爷常带着她读书，她才懂得些许。后来，家道中落，爷爷离世，人生坎坷，她才至今日境地。

我知不该细问其中坎坷如何，便转而问阿怜这些年去了何处。阿怜说，她奉嬴政之令，追杀嫪毐。当初，嫪毐从蕲年宫逃走后，四处躲藏，先是逃回雍城旧宫，扮作戍卫，躲过搜查，待得第二天天明，回旧处搜揽些金银，从自己住宅中提前建好的甬道中逃出了雍城。之后，嫪毐在六国中四处流窜，阿怜一路查找，最后在南楚边陲找到了嫪毐，其间花费数年。

嫪毐见到阿怜后，不逃反笑，一副奢华享尽不愿继续苟活的模样，束手引颈，坦然受死。嫪毐死后，阿怜又去了蜀地，替嬴政送了一封信给吕不韦，吕不韦读完信后，大笑三声：“奇货可居、贪权贪利、此生足矣。”随后，当阿怜的面，饮毒鸩自杀。吕不韦自杀后，阿怜本要回咸阳，路途上接到王令，便去了燕国，护送来秦为质子的王兄。

嬴政多日未来长生殿，此事我尚不知晓，既然王兄来了秦国，我该带着扶苏去见一见他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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