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黯置身冰冷刺骨的江水中,他肺中的生气耗尽,陈绍世也再无力气拖动他。
救援的船只就在头顶。
冬雾沉沉,船只像悬浮在云端。
他们越是伸手,离它越远。
他们在坠落。
江水涌入他的鼻腔和口腔,侵入他的心肺。
他感到肺腑炸裂般的疼痛。
这一世就这样了吗?
阿笼……女儿……不!
萧黯猛然醒来,剧烈的咳嗽,大口的喘气。
陪夜的医师走进来,为他倒了一杯温茶。
萧黯一气喝下去,舒缓了许多。
他让医师自去歇息。
自己披上羔裘袍,推开了南窗。
外面一片漆黑。
江北山中的猎户宅院,夜晚是不会点什么灯的。
山中冷砺的空气,混杂着凛冽的江风,扑面而来。
气流缓解了肺部的不适。
冬夜的苍穹如冰盖,月钩像残缺的冰刃,冷酷高悬。
今天是十二月初十。
对于京城,他已失踪了十二日。
笼华应该已得到了他平安无事的消息,可是,皇祖父、嫡母、兄长却可能认为他已经死了,他们会伤心吧。
他希望能够在元日节前回京,向亲长们赔罪。
他隐藏行踪,返京时,可以说出的理由,一是养伤,二是躲避追杀。
萧黯又发出咳嗽声。
冰凉刺骨的江水损坏了他的肺
他昏迷了四日。
苏醒后,岑询之在眼前。
陈绍世因他昏迷不醒,去广陵求助岑询之。
南兖州府也有已被人盯紧,岑询之先送来医师,后来才抽出身快马赶来。
岑询之建议萧黯隐藏踪迹,做成假死。在暗中查物证人证,观察庾府以及东宫的反应。
陈绍世也是极力主张隐藏行踪,使庾府不急于毁灭证据,遣走参与谋杀者,他们暗自将执行谋杀的庾府家奴和甲士查出,并抓获。做成人证物证铁证如山,将庾父子定死罪。
萧黯思量。
庾所带的杀手,全部是太子卫率甲士装扮。
冬狩随行人员都有定数,外人很难混入。那些杀手身手也不似豪侠门客,更似是军士。
他们要么果真是太子卫率的甲士,那么太子或太孙,就是知情者,或幕后指使者
要么是左军将军麾下,城北屯兵营的甲士,扮作太子卫率,那么庾弘就是幕后指使。
可是,十数副铠甲,从何处得,往何处藏,从哪里运?
还有两三具尸首,又是如何藏,如何运。
若说太子全然不知,被人蒙蔽,很难说得通。
四天过去了,出了这样大的事,皇太子既没有逐一盘查随行亲贵,也没有排查戍防武官甲士。反而,默认了陈绍世是凶手。
这些事实,让萧黯不得不怀疑,这件事是东宫与庾府联手做成。
他若现在回京,一切证据都可能已被销毁。
包括,唯一的物证,陈绍世藏起的那封信,也可能被他们掘地三尺的找出销毁。
萧黯理智思来,若想将庾氏定罪,唯有暗处筹谋。
可是,从何处查起。
陈绍世认为,头一件要紧事,是抓捕那个唯一参与谋杀的庾府家奴。
庾身侧有两位随行家奴,只有一位黑袍人出现在现场,他应是深度知情者。
第二件事就是查处参与谋杀的甲士身份。
陈绍世不认为那些甲士是太子卫率的人,虽然他们穿着太子卫率的甲胄。
庾在他们面前有绝对的权威,哪怕是皇太子直接授权他执行,也不会有这样效果。
他认为那些人更可能是左军将军庾弘的亲兵假扮。
无论是太子卫率还是北部屯兵营,数千人参与猎苑戍卫,在暗处很难一一排查,只能静等他们自己沉不住气,主动冒出。
最后一件要紧事,是搜寻太子卫率甲胄。
岑询之似乎并没有倾向东宫与庾府联手。他判断,太子卫率甲胄还藏在某处,如今京中风声正紧,自不敢融炼销毁。
暗暗查访,太子卫率甲胄出,真凶就出。
萧黯最后同意隐藏行踪,做成假死之势。
议定后,岑询之不敢耽搁,立启程离去。
晋宁王失踪后,立即有人盯着广陵动向,以期从中查出蛛丝马迹。
岑询之需立即回州府,以防他人发现异常。
萧黯让陈绍世立即派人去接触高远隐,让高远隐速速转告王妃他的下落。
假死之事,别人或可隐瞒,只不能瞒笼华。
萧黯只要想到笼华听到他的死讯该有多伤心,就恨不得立即回京。
萧黯在冬夜里遥望江南的方向,什么都看不到。
他想念她们,他的妻子和女儿,还有未出世在孩子。
近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京中应该已接受他已死去的事实。
这个世界,少了谁,都只是短暂的不适。
痛彻心扉的,只有至亲。
祖父有很多子孙嫡母,还有河东王兄和岳阳王兄。
而对于笼华,和女儿,他是不可替代的。
笼华固然已知他无事,但听到各样的消息,也难免疑心和牵肠挂肚。
而他的小女儿,幸而还懵懂,不明白失去之痛。她在闲暇时,小小的心里也会想念父亲吧。
萧黯带着对她们的思念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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