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惘生的第三天，我依旧被医生困在茶楼里。他说，最近街上的人杂了许多，最好不要乱跑，免得被杀。等我回到屋里看到桌边坐着的老头，不由感叹说，医生还真是有先见之明。这个醉醺醺的老头子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进了我的房间，这家破茶楼的安保措施真是有够差劲的。可能是因为我和妖怪混得太久了，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这个酒鬼绝对不是人。

“来丫头，喝两杯。”他一摇手腕，从腰间解下一个灵巧的小葫芦，拿起桌上的茶杯到了满满一杯推到我面前。

“谢谢。”我看了一眼杯里的酒，推了回去。之前听医生说过，有一种以妖怪的血制成的酒，对妖来说，竹酒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可对人类来说，那就是剧毒。在灯光底下，可以看见一丝白色横在酒里。这个老头给我的酒，正是如此。

“我不会喝酒。”这间屋子有医生布置下的法阵，除了特别的几位，绝大部分的妖都进不来，按理来说是很安全的。那么，这个老妖究竟有多高的修为，才能这么无所谓的坐在这里自斟自饮呢。我暗自想着，他笑了一下，举杯一饮而尽。此时，一根银线已经紧紧系在了我的腕上，而另一头就握在他手里。显然，若是他有意取我性命，不出三秒我就灰飞烟灭，绝对没有例外。

“这么晚，您老有何贵干。”我问他，另一只手悄悄去握兜里的手链。他笑着拉了一下那根线，我只感觉到手腕一阵刺痛，血就滴在了地上。“丫头，别动那个链子。我来只是请你办事，和那个医生一点关系都没有。”医生？我虽然吃惊，但是更明白现在不是什么容得我吃惊的处境。要打，绝对没有胜算，无论他打的什么主意，我也只奉陪陪。“你说。”

老头听罢，笑了，又撮着那个酒葫芦。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终于喝够了，开口到。“丫头，你知道竹酒吗？”我点了头，他的眼里蒙上了一层异样的阴影，却看不出是因为什么。他晃了晃手中的葫芦，里头的酒哗哗的响着，听上去不剩下多少了。“这么一点酒，是三十来条命呐…”

雪地上，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移动着，在天际间画出一道痕迹来。小女孩抱着一小堆柴火，鼻尖和脸蛋都被冻得略有点粉色。她像是完全不怕冷，在雪地上四处跑动着，偶尔从地上拾起一支掉落的枯枝或者是干枯的松果。不过，她的兴趣全然不在拾柴上面，在这看上去无边无际的雪地里面探险，才是最使她兴奋的事。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北方，第一次见到雪。她随性地跑了许久，将收集来的宝贝都放到树林间一处平坦的地方。“嘿嘿，堆一只兔子带回去给爷爷看。”她自言自语，小手拨弄着地上的积雪。她就这么蹲在地上，投入地堆着雪人，把天黑这件事完全抛到脑后去了。从前，不管去到哪里，她的生活似乎总是一样的。在一个没有其他人地方，开一片地，搭一间小屋，和爷爷一起住在那里。每过一段时间，爷爷就会带着她离开，搬到新的地方生活。婉婉很喜欢和爷爷在一起的日子，也喜欢四处搬家，在她看来，这就像是一场场连续不断的冒险，总有新的世界等着他们去探索，总有好玩的东西在某个地方等着。可有时候，婉婉也会突然想到，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见过其他人，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如此，还是说，只有自己是远离别人而生活着的。

夕阳沉了，暗红的光把她手里的雪兔子照得有些奇怪。婉婉抱起柴火，才注意到四周已经暗得出乎意料，原本清晰的来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落下的雪消去了痕迹。她回忆着来的方向慢慢走着，喊着“爷爷，爷爷，你在吗？”直到天上完全的变成了昏黑的一片，她只能听到风声和积雪不时从树枝上坠落的声音。她不知道雪可以这样粗暴的夺去身上的温度，她只觉得很冷，也很害怕。风雪间，婉婉模糊的看见前面有一丝微弱的亮光，她朝着那点光芒喊着。“爷爷…我是婉婉，我在这儿…”那光点晃晃悠悠的，忽高忽低，她朝着那边加快了步子，眼睛一刻也不敢放过那并不清晰的橙黄色。靠得近了，婉婉觉得那光点处似有一个人形，可是，那个人看起来高高瘦瘦，和她的爷爷丝毫没有相似之处。终于，她到了那人身边，橙黄的光从那人手上的油灯里散发出来，照得她有些恍惚。这个男人穿着青黑色的披风，带了厚厚的围巾，看不清面容。他说“小姑娘，怎么不回家去？莫不是，贪玩耽误了时间。”婉婉站在他身边，低下头来，低声嘟囔着。“我才没有…”她踮起脚来看这个人，他的一双眼睛是望不到尽头黑色，似乎能看得到她的心里去。婉婉问“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男人把油灯递给她，回答说。

“我叫毅然，徐毅然。我有东西弄丢在这附近，下了雪，找不到了。”婉婉点点头，冻僵的手也逐渐恢复了知觉。“我叫婉婉，我住在这里。”徐毅然解下披风，把它递给婉婉，点亮了包里的另一盏灯。“风雪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停，留在这里太危险，我送送你吧。”“我…我不记得回去的路…”她羞红了脸，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是攥着衣角。徐毅然领着她走了一段路，在背风处撑起一顶帐篷来。“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等风雪小了，你说不定就能想起来。”婉婉觉得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怪怪的，自己好像被嘲笑了，于是赌气的不说话。他擦亮火柴，点起炉灶来，将带着的干粮分一半给婉婉，又煮了点牛奶给她。“谢谢你。”她接过杯子，甜甜地笑了。在灯光下，徐毅然看间她那原本普通的双眼，此刻是淡淡的绿色。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将里面的项链取出，递给她。“婉婉，我的东西还没有找到，所以以后可能还会来这里。我把这个项链送给你，你戴着它，等下次再见的时候我就能马上认出你来。”婉婉把项链戴在了脖子上，细细的银链上坠着一粒翠色的珠子。她把项链藏进衣服，站起身来。“我收下了，谢谢你。”她把手背在身后，轻念了一句什么，无名指上出现一个圆环。“这个送给你，你戴着它，我也就能认出你来！”她把戒指从手上取下，兴奋地给他戴上。“你看，多好看呀。”婉婉笑着，听到外面的风声小了，于是跑出帐篷去。徐毅然收好了东西，跟在她身边，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风雪停下后，婉婉不知为何一会儿就找到了路，两人在木屋不远处分开，走上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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