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洵的书房出来,陈绮罗在抄手游廊尽头不期而遇上一个人。
一袭绣暗竹纹象牙白长衫随风飘逸,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容颜俊美无畴,举世无双。
黑色长发用了一根碧玉发簪束起,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漆黑似墨,眸光深邃难测。
他逆光站在她的面前,清冷如孤月流芳,温润如美玉无瑕。
这不是她自幼就订了亲事的顾淮,又是哪个?
电光火石间,陈绮罗脑中飞速掠过上一世她最后一次见到顾淮的情景。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入眼处皆是银装素裹,天地遍布琼瑶。
她住在京郊的一处庄子上,屋子里笼了地炉,暖意融融,室内简陋,临窗是一张紫檀木书桌,桌上整整齐齐的摆了笔墨纸砚,一本翻开了倒扣着的书,一张黄花梨木椅子,上面铺有蜀锦坐垫,房间深处,一张雕花大床,天青色的帐幔低垂。
春草掀起厚厚的门帘,从外面进来。
春草将手中的药碗放在床边一旁的小几上,撩起床幔。
她身上盖了绣牡丹的丝绸被子,伏在双鸳戏水枕上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着。
春草上前不住地轻拍她的后背,她直咳得脸色苍白,才渐渐压下了咳意。
春草见她止住了咳嗽,便扶了她坐起来,端过一旁的药碗,试了试药温正好,递到她面前,说道:“夫人,喝药吧。”
她懒懒的靠在石青丝线绣梅花靠枕上,说道:“不要再煎药了,左右是好不了了,不过是挨日子罢了,谁还耐烦喝这极苦的药。”
春草眼睛红了,勉强笑笑说道:“夫人说的什么话,不吃药哪成呢,大夫都说了,好好将养着,过了这个冬,明年春天就好了。”
她接过春草手中的药碗,笑笑说道:“这等骗人的话也只你相信,偏你还不死心,劳心费力的给我煎药,吃了这许多,等我到了离去那日,嘴里是苦的不说,连身上都是一股子药味儿,何苦来哉。”
春草转过身去,拭了拭眼角的泪。
她看着春无声的叹息一口,春草服侍她这么久了,如今她也将不久于人世,应该给春草安排妥当了,不然她怕是要死也不能瞑目。
她心下想着,抬手将碗举到唇边,慢慢把药喝了。
春草回过身来,取了备好的茶水给她漱口,又取了蜜饯过来。
她接了过来,含在嘴里,她以前很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零嘴,如今却觉得这蜜饯实在去不掉她嘴里的苦涩,反倒甜腻得她实在是难以下咽,勉强吃下去,不过是为了宽春草的心罢了。
春草收拾药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说道:“夫人,顾大人还在外面呢。”
陈绮罗正咬吃蜜饯呢,闻言动作稍顿,随即神色如常,恍若未闻一样。
春草见她如往日一样,不予理会,便絮叨起来,“夫人,顾大人这些个日子天天都来,您便见一见他吧,大冷的天,顾大人每次都要足足站上一个时辰才肯离开,这天寒地冻的,您又于心何忍呢。”
香炉里有烟袅袅升起,陈绮罗的思绪随之翻飞。
忠勇侯府陈家和顾家渊源颇深,当年她的父亲陈洵遇险,是顾淮的父亲顾行之救了陈洵一命。
陈洵心中感激,于是与顾行之交好,来往甚密,又见顾行之的儿子——顾淮小小年纪,却谈吐不俗,便极力为陈绮罗和顾淮订下了娃娃亲,只待他们长成,就可为他们成婚。
待她十七岁那年,她对骆青远一见钟情,她一心想要和顾淮退婚,顾淮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就同意了,反倒是她的父亲陈洵气得将她逐出侯府。
这许多年,她和顾淮并不曾见过,她嫁人后,听说他出征狄戎了,只是他素来喜文,何时会领兵打仗了,她心里有一丝疑问,却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他回来后,皇上封他为齐国公,要知道他们国号就是“大齐”,“齐国公”三个字分明就是意味着皇帝的无上的恩宠。
现在他竟然来看她,她心底意外,却也深觉得悲哀,当年,她以绝食相逼,迫得父亲陈洵同意她退掉与顾淮的婚约,之后她嫁给名不见经传的骆青远,让顾淮颜面尽失,顾淮心里自然是恨她的。
如今物是人非,他现在风光无两,她落魄至此,还将不久于人世,她又见他做什么呢,上前给他羞辱嘲笑她不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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