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般隔路隔心,又怎好打成一片,正自发愁间,袁帆忽然想起那位大明钦差临死前的几句说辞,于是连忙和气说道:“须是怪不得老丈,本官虽自我大明而来,却在途径马尼拉时,被佛郎机人投入牢狱之中,关押至今,因此不知连当今年月也统统忘却,倒让老丈见笑了。”
“上……上官果真从大明故土而来?”老丈话音明显颤抖起来,看似十分激动。
“是了,远离故土已然两年有余!”说这话时,袁帆不由羞红了脸,却又事出无奈,只得继续往下装去。
“请恕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上官若不嫌弃,请往这边坐来!”老人忽而抬手,轻轻抓住袁帆胳膊,将其引向一旁。
黑暗之中,身后那些难民立时窸窸窣窣响成一片,瞬间腾出一块空地。
恭敬若此,袁帆更觉羞愧难当,一面口道打扰,一面随着老人慢慢坐下。
“回上官刚才的话,今年是天启十九年!”一旦坐定,老人忽然记起刚才的问题,于是赶忙补了一句。
“天启十九年?还有这等年号?”袁帆忽然笑出声来,心道那位著名的木工皇帝在位时间,满打满算不过八年而已,怎么会出现天启十九年的年号?
稍一转念,袁帆忽然又明白起来,眼前这群人都已远离故土多年,只因僻居海外,消息闭塞,竟如桃源中人一样,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便如崇祯继位天启一事也是不知。
好在,只用这个天启十九年也能算出,此时应是1639年,正是第二次马尼拉大屠杀发生的年份,想来舱中都是刚刚侥幸逃出生天的南洋难民了!
似乎对眼前这位大人无端发笑有些不解,老人索性壮起胆子问出一句:“上官为何发笑?莫非小老儿说得错了?”
袁帆自知失态,赶忙正经说道:“不瞒老丈,天启皇帝早已崩逝多年,此时大明天子早已是崇祯帝了!”
此言一出,舱中顿时陷入死寂,好一阵沉默过后,不知是谁忽然嗷的一声痛哭出口,随即哭声大作,就连那位年过花甲的老人也已匍匐在地,裂开缺齿漏豁的老嘴,呜呜大哭起来。
这副场面,几如出殡嚎丧一般,袁帆从未想到竟有这等场景!
须知自终止下西洋之后,明朝转而遂行海禁之策,后又因倭寇作乱,至嘉靖帝时,颁布“寸板不得下海”的严令,凡有私自出海者,无不被皇帝老儿称为天朝弃民,任生任死,漠不关心。
可就是这群海外弃儿,闻听皇上驾崩消息,竟而不约而同放声大哭,撕心裂肺,坐地嚎啕,个个宛如孩童一般,这等场面大出意料,又怎能不让袁帆脑袋发懵!
如此反应只是因为忠君爱国?似乎也不尽然,一旦想到明朝后期的朝局暗昧与民不聊生,袁帆不由得暗暗摇头,或许也有流落他乡、境遇凄惨的缘故,一旦遇上故国来人,立时勾起对故国乡土的思念,借着皇帝驾崩的消息,就此发泄一通吧!
但不管怎样,国不知有其民,民却依旧奉王尊道,礼数不曾或缺,此等真情真意若不算作有情有义,又能算是什么?
袁帆被感动了,可是这等场面,袁帆从未见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解劝才好。
好在,没等哭上多久,头顶上的舱门忽然洞开,接着便有一声怒喝传来:“你们嚎什么嚎,可是死了爹娘!”
声如滚雷,啼声立止,虽然口音又有不同,袁帆却是再次听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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