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的郁郁寡欢如楠木案的水渍一夜间无影无踪,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替嵇攻玉梳了双刀髻,变戏法似的簪了枚海棠花钗,
唐制规定,一品夫人的花钗九支,二品八支。当世凤冠已成为节度使夫人的新宠,花钗屈尊纡贵,地位较低的妇女也可以戴。
李存勖道:“从前送你海棠花,鲜花易凋,芳容易逝,你弃而不纳,如今送你个永不凋谢的死物。”
嵇攻玉对着铜镜左右观赏了片刻:“死物也有死物的好处,倘若我有急事,可以拿它换钱,这花钗做工精良,想必能兑不少银钱。还有,若有人偷袭我,我可以拔下钗,说时迟那时快,插进敌人的咽喉里,一招致命。”
一言既出,捅了李存勖的马蜂窝,他叉起腰:“我堂堂晋王世子馈赠之礼,你不磕头拜谢也就罢了,居然一心想着兑换银钱。没心肝的。”
嵇攻玉欲反驳,李从珂的到来却让她的话又滚回喉咙里。
李从珂也就是李存勖口中的“二十三”,他是晋王李克用义子大太保李嗣源之子,因为生日是正月二十三,所以得了这个绰号。
按照辈分,李从珂还要叫李存勖一声叔父,但两人年龄相当,情如手足,这几日也是他忙得脚不沾地打理李存勖回程之事。
他大部分时间都沉沉如古钟,这次也不例外:“亚子,魏州城出事了,朱家小姐今晨自尽。”
这一句骇得嵇攻玉怔在原地,昨夜还是鲜活的美人,不过几个时辰就香消玉殒,朱婉儿来魏州不过一个月,就选择以自尽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罗家又怎么向朱温交代?
李从珂道:“亚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朱小姐莫名其妙的死亡,罗家和朱家的联盟也瓦解了。”
李存勖微然冷笑道:“朱温若是仅仅因为一个女儿,就扔了拴住罗家的缰绳,他就不会成为朱温了。”
他侧首问嵇攻玉:“昨夜石敬瑭同这位朱小姐都说了些什么?他也算做了一件大事。”
嵇攻玉心中苦笑,他知道,他果然还是什么都知道,洞若观火,无所不通。
罗绍威的额头上不断有细汗渗出,李公佺的突袭,朱婉儿的意外,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他的心头。
眼前阴鸷阴晴不定的年轻人,佝偻着身躯捡起地上的匕首,朱婉儿就是用这把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节度使。”朱友珪阴恻恻地开口道,“父亲差使我替您平定事变,您却在大婚之日派人限制我们这些人的行动。节度使要是有能力处理这件事也就罢了,偏偏李公佺打到了节度使府,还能全身而退。我妹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得了惊惧之症,才会一时想不开。”
他倒吸了一口气,眼里蓄满了泪花,说到底他和妹妹憎恶的父亲毫无二致:“你一心一意追随汴州,可你手下那八千悍将,恐怕和你不是一条心吧。”
罗绍威忙道:“二公子,我已差杨利言乘快马往汴州而去,望东平王能照拂我魏博,扫平那些暗怀异心的牙兵。”
“节度使安心,汴州定然将您宝座旁的荆棘一一拔掉。”朱友珪面容冷峻,拂袖而去。罗绍威捧着胸口,跌跌撞撞地倒在榻上,罗廷规急忙上前,惊喊道:“父亲!父亲!”
罗绍威艰涩地睁开眼,目光中盛满了绝望:“廷规吾儿,为父定会成为魏博千百年的第一个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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