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有很多双手摸过我的头和身子,其中就包括半边人哥舒辰老道那双脏手。
他拿了一枚极细的,不知从何物身上所取的骨针,慢慢从我的眉心一点刺入。
酸麻胀痛,然痛的不激烈。
我从眯着的眼缝里看着那那张貌似鹤发童颜的脸。他吟吟笑道:“公主,贫道知道,你认为我是个妖道。但是今日,贫道是来搭救于你的。”
我哂笑:“哥舒老道若真有这通天本事,何不把自己的断肢续上?”
他面无涟漪,“此乃贫道一劫啊。虽说当年辛卯之年,贫道于南地多处种下虫蛊。然此乃天神之意,于我入定之时领此敕令。”
我哼笑:“行吧,天神之意。”
“公主,贫道赠予你的灈婴香呢?”
“你的东西不敢碰,扔了。”
他笑了一声:“速速寻出点上,可保你魂魄不敢离窍。”
太后在一旁听着,“快快,快翻出来。”
宫女们哗啦啦的去了。
我咯咯个不停,“哥舒辰,我只对你的银烛感兴趣,说说其中门道吧。”
他把骨针从我眉间取出,缓缓说道,“此烛可使健硕之人产生迷幻梦魇,但却能替重病之人暂为续命。”
我随口一诈,“我怎么听说,此烛乃是移魂夺舍之物呢?”
他一抿笑,悠悠答道:“人有三魂七魄,公主先天心症,是为缺失一魄。所得神鸟尖尖,乃是这一魄所化。所以,公主与神鸟在一起则魂魄尚全,因此健朗。尖尖既死,魂魄不全,心症又来,且引得火蛭攻身。若说此烛移魂夺舍,倒也真有几分道理。万不得已之时,再做点银烛仪式,或可引你丢失的一魄来归。”
我摇摇头,闭眼睡下了。
血流将尽,病入膏肓。
我的身体和精神如一只冬季的蝉。
能下地走动的时间也在逐渐变少,好一点的时候,我就趴在东厢的窗边,看着院中的吐水兽和来来去去忙碌的宫女们。
晋王在准备登基大典了。除此之外,我并不知道外头的情况。
所幸在劝说李成蕴出逃的那一夜,我借着最后的一点帝王之权,派冬休早一步回京。再与斑鸠玉立他们接头,悄悄将太长公主送回高句丽。现下,心中只等着冬休回来与我回话,了却这最后一桩心愿。
从窗内一角看着这个世界,那是所有人的狂欢伊始和一个人的落寞收场。
我也在窗内见过许多曾经的家人们,只是他们和她们都是在路过东厢的门口之时,胆怯的望上一眼,并不敢真正进来看我。
太后一天三遍的进来,说的全是关切病情之言,关于其他,无有一字。只是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巧嬷嬷请示过,说带我回凡家,或者回公主府养着,被她们掌了嘴。
然后巧嬷嬷就带着一脸的巴掌印儿抱着我,在窗边的坐塌上抱着我,微微摇晃满是慈爱的抱着我。
我说嬷嬷,没想到最后只剩下你一个。
她轻轻的笑,“傻丫头。若无舐犊之心,双乳的奶汁怎会向你淌淌而流。既有舐犊之心,便是一辈子。”
我笑的甜蜜,我说,“嬷嬷,前几天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我的妆奁匣子最底层,藏着一条特别的手链,上头啊有个小圆盘,圆盘里头有一圈数字。等我死后,这件东西你替我收着吧。这个东西不叫手链,在我们那个地方叫做手表。是看时间用的。哦,还有一条泰银的项链,最不值钱的东西,你一眼就能找出来了。嬷嬷,这两样东西才真正是我的,其他的,都不是我的。你明白了吗?”
她的眼泪掉到我的脸上,“嬷嬷看见过那两样东西,当时还好奇呢,怎生的如此奇怪,堂堂公主怎会有如此廉价的首饰。现在啊,嬷嬷懂了,那是我们小菟子从另外一个世界带来的。对了,你在原先的那个世界里,叫什么名字啊?”
我说:“可笑的是,我在另外一个世界也叫凡玉菟,真的是样貌一样,名字也一样,写的字都一样。所以,才能够避开一众妖道的法眼吧,不至于露馅儿。但我在那里要比现在高,没有现在这么瘦。”
“哈哈哈,当真有意思啊。那你还记得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说,“自从过来之后,原先世界的回忆一点一点的模糊不清,遇到事儿上拼命回想,烧的脑痛才能想起来一些。我依稀记得,那一天是从高处坠落了。然后就是到了一块混沌不清的地方,见了许多的房子,可都进不去。后来天又塌了,再度落下。一睁眼,就到了当归涧旁。苹果说,是一只小虎样的怪兽把我顶上来的,那就是甜甜猫了。”
“喔,原来如此。原来在很早很早之前,小菟子就把碧落黄泉都走了一遭啊。”
我点点头,“对,没错。”然后感觉到鼻尖流出暖流,“嬷嬷,我又困了。”
“困了,就睡吧。”
她老练的把我的身子往上提了提,好使头颅高出心脏。再老练的用帕子按住我的鼻翼,为我止着血。
上元之日的灯海烟花没看着,那一日昏沉在病榻上。
而元月三十日晋王的登基大典似乎比上元节还热闹。
天未亮,从窗外透进来的喜悦和喧闹声就把我从沉梦吵醒。嬷嬷把东厢的门关的死死的,拿来水果切给我吃,“他们乐他们的,咱们乐咱们的。嬷嬷觉得,咱们两个人,比他们成千上万人都能过的高兴。”
我的笑容真实,不掺杂任何杂质,吃着她投喂我的水果,“真甜呐。闹了一圈,最想得到的终归是有了。”
嬷嬷含泪笑说,“小丫头只想要一个家,一个甜甜蜜蜜的家。”
她起身拿热茶的时候,突然惊喜起来,“快看,快看,有人放风筝!”
我唰的一下热血沸腾,“在哪儿?我也要看!”
嬷嬷又把我抱到窗边坐塌,指着天上,“看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风筝!这风筝是一只小白花背着一只小兔子”
我看见了,多漂亮的风筝啊!那么大,至少一面房顶那么大,飞的高高的,全城的人都可以看见了吧!
我笑望着被窗格切成一块块的风筝,它飞了很久,很久,从清晨飞到了午后
就是午后,我高热猛起,满世界都是血腥之味。
我放松的躺在床上,对巧嬷嬷交待了所有能交待的话。
又看了一眼我的风筝,薛莫皟兑现承诺的属于我的风筝。然后一闭眼,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
回光返照的时候是在午夜了,我睁开眼,被嬷嬷扶起身,摸了摸房内的烛火,吃了一块奶酥,饮了半杯果茶,听着东厢厅中,嘈杂人声在讨论着我的后事。
然后再躺倒嬷嬷的膝枕上,耳边就有银铃之声了。
铃铛铃铛摇啊摇,摇到了家中阿嬷笑阿嬷本来爱生气,被娃娃闹的没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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