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回去吧。”
易小七负伤在身,脸色已经惨白。我们绕了大半个乡镇,腿都是一片淤青。虽然小七没有说出口,但我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我信阿古。我挪到最初等候的地方,身子蜷缩成一团,在心里祈祷风能把阿古带回来。
“小媳妇,这天儿太冷了,我送你回去吧。要是阿古找到了,我就上山找你,要是他在山上,不正好?”他穿的比我少,实在是冻得直哆嗦。易小七憋不住话,起身就想拉我,可他不懂我为什么宁愿冻死也要傻傻的等一个人,他不懂我在想什么。
“可是阿古说了要我等他的。”我甩开他的手,低头哭泣。我一个人闯了祸,更不能拖累易小七。云师姐说我像不听话的小孩子,倔起来谁也拉不住。眼泪滴在我手臂的伤口上,真实的痛觉却惊不醒我。时间不能重来,我有感觉,阿古已经确确实实的走了。
如果是梦,求求你让我醒吧。
我好像听见糖葫芦碎裂的声音,周围是金光闪闪的酒池。我就这样被精心装扮着,禁锢在金丝的笼子里,听钱侮辱的声音。然后他来了,像神一样,甜言蜜语,又是一道枷锁。
别信他!
“林意,你该醒了。”黑夜,谁在唤谁的名字?难道,我所经历的一切,只是梦吗?我想知道答案,想看清那个人,是不是我的阿古。老天可以夺走我的一切,但请别赶走他。
我再一睁眼,果然和梦一样,我回到了清门。
孙云师姐枕在前厅的案桌上睡着了,我看着地上散落的绷带和药瓶,就知道昨天的一切不是梦。我随便披上一件绿色的长裙,也忘了穿鞋,急冲冲的就往外跑。跑过小石子路,绕近道翻过竹墙,我留着一地血印,跑回我和阿古的小木屋。
“阿古,阿古,你在哪?我回来了。”我翻箱倒柜,生怕他和我捉迷藏。只是阿古的东西都不见了,我们一起布置的窗台上少了一坛雏菊,一起储存宝贝的地方少了一件包袱,什么都少了一份,整个房屋空荡荡的。原来这间屋子,有一个帘子隔着我们两个人,而现在,时间推开了我们两个人。
“小安,你还没好,别乱跑好吗?”
云师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她扶着门帘,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或许是我闹得动静太大,慢慢的小木屋四周都围满了人,他们试图透过任何一个缝隙,监视我。云师姐轻脚漫步的走进来,却压得木板不断哀嚎。她每走近一步,我的心跳就逐渐加快,形成自杀式的窒息。
我逃不掉了。
“阿古,阿古你快救救我。云师姐,我错了,你把阿古还给我好不好?阿古,阿古,呜呜呜......”
我退无可退,只能拽着云师姐藏青色的裙底苦苦哀求。她弯腰捧着我的脸,还是那样温柔细语。
“小安,你肯定是被昨晚的风寒给烧糊涂了,咱们清门,根本没有阿古这个人。”
“不是的,不是的,阿古和我住在一起,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云师姐,你怎么能忘了阿古呢?”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云师姐一字一句的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她一脸疑惑的看着我,却是说不出来的面目可憎。
所有的师兄师姐都是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不是的,不是的。齐师兄,你安排我和阿古去扫雪;王师兄,你负责阿古那一组的杂事,还有还有,云师姐你收过我和阿古写的道歉信,还有很多事,你们怎么能不记得了呢?”我望向往日一同说笑的师兄师姐们,满眼的渴求,哪怕只要一个人还记得阿古,就够了。
“小安,你一直和木师弟工作,是木师弟在王师兄那里做事,还有,我只收过你的道歉信。字歪歪扭扭的,害我笑了好一阵子。小安,你真的记错了。”
阳光从窗户缝里挤下来,却照不到这一屋子人身上。
我曾想过,阿古没有回来,或是在那条街上走丢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有着上百人的清门,活活扼杀了我的梦。我看着这群陌生人,他们还是那么温和,穿着与我同门的衣袍,各个站在影子里,一刀一刀的杀我。
对,簪子,还有簪子。我从包里翻出银簪,铃铛清脆,我看到师姐眼神里忽闪而过的悲伤。我推开她,举起簪子抵在喉管处,颤颤巍巍的走到门口。
“我和阿古一人一支的簪子,你们又怎么解释?”
我得逃出去,找到易小七,只有他能帮我找到阿古。我摸到门框上我与阿古记录身高的条纹,终于止不住哭了。我的阿古,陪了我三年,不可能只是一场梦。
“小安,是我不该带你下山玩,让你生出这些胡乱心思。”
孙云师姐起身看着我,她皱着眉,语气那样诚恳。好像一瞬间,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们这样自然,没有情感的忘记阿古,就像忘了吃饭一样简单。我看着所有人空白如纸的双眼,只觉得寒气逼人。是的,我懂了,我是个傻子,无论我说什么,没人会信。
我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失去了阿古。
人要认清现实很痛苦,我又变成那个清门的傻子。而这次,身边的同伴换成了一脸古板的木林师弟。我打听过,所有有关阿古的故事全部都换成了我不记得的往事。那个夜晚,孙师姐背着走丢的我回到清门,在这个故事里,没有易小七,没有阿古。人最痛的,就是自己记得不该记得的东西,然后自己怀疑自己。他们只是忘记了阿古,可我好像丢了自己的另一半灵魂。
而那根簪子,是孙师姐买给我的生辰礼物。
我还在养病,只是不大爱说话了。窗外的梅树星星点点的染红树枝,这早已不是桃树开花的季节。樊郎来看过我几次,说是心里积郁太多,身子大不如从前。现在只要有人来看我,就总有不同的人以不同的理由盯着我,只可惜,我再也不会追着人问,阿古回来了吗。
他会回来的,我等着就好。
皇城,死牢。这里很亮,不过除了油灯,其他东西上都沾满了鲜血。来往巡逻的人都被他遣散了,所以静的出奇。他躺在软榻上,居高临下的审问犯人。
“古新,你可是占尽了他的好处啊。”
“属下,属下知错。”
“那个地方还是不安全,该来的迟早要来,你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他甩袖兴起一阵清风,却带来古新一阵惨叫。他或许习惯了,只有这哀嚎才能配得上如此好茶。
古新身上没有一丝好肉,而胸口那块皮囊上,不偏不倚的插着一根木簪。他轻笑一声,哼着不知名的青楼小调,走出这吃人的地方。推开门,又是迎接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清门,一屋。木林师弟笨手笨脚,孙师姐就拨了一个小丫鬟供我穿衣打扮。大家好像对我一个杂役弟子有如此优待并不惊讶,反而三天两头有人送来关照品慰问我。
梨儿虽然有些木讷,做事却很麻利。她任劳任怨的给我端茶倒水,偶尔还陪我聊天。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是一点,我那一头黑发,要用银簪挽好。
阿古听到银铃声,就能找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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