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尾年终,村里从沉睡的空气中忙碌起来。腊月初八晚上饭,家家照例吃腊八粥,用红芸豆和大黄米煮出来的粥,吃起来粘牙解气,小孩儿只吃一碗就饱了,大黄米在肚子里,既占地方又扛饿。
过了腊八,为迎接新年的诸多活计要逐渐地开始做了。先扫房,把家具都用报纸盖上,房顶的塔灰扫掉,然后用白土子刷房,白土子是从后山拉回来的一种白色粉末,和水搅拌到一起,用来刷墙,墙会变白一点,我喜欢白土子兑完水喷到墙上的味道,帮我爸刷房的时候,我就像小毛狗一样,各种闻味儿。
过年之前的每样活计都是大活,包括做豆腐。以前我家做豆腐得爸妈一起做,每次他俩一起守着大锅的时候,都会争吵不休,我爸觉得黄豆放少了,我妈觉得火太大了,整个豆腐做完了得一天的时间,两口子就吵一天架。
除了中间喝豆浆的时候。在没点卤水之前,先盛出一盆豆浆,放点儿些白糖,喝上热腾腾甜滋滋的一大碗。
也除了点完卤水吃豆腐脑的时候,盛一碗豆腐脑,里面放上腌葱叶和咸汤,再吃上一大碗。
吃喝只是暂时把嘴堵上了,但心里的抱怨和不满还依然留在心里,等吃完喝完继续做豆腐的时候,该吵的还是要继续吵,直到下午四点多做完了豆腐吃晚饭了,他们两口子腿也累了嘴也累了,家里才消停下来,我以前最怕的也最烦的就是爸妈做豆腐吵架。
做豆腐只是开始,之后要冻豆腐,撒年糕,炸油炸糕,烙年糕,蒸糜子面饽饽,蒸粘豆包,炸丸子,每做一样吃食,当天的晚饭就吃这样。
今年我家这些都省了,我姥姥,还有小姨的婆婆,早就把这些吃的给准备好送来了。
但还是避免不了要杀猪。腊月中间找一天,需要四五个人手,去猪圈把养了一年的肥猪抓出来,几人把好猪腿猪头,一人拿盆接着猪血,一人给猪一刀。
从抓住它,猪就开始嚎叫,有时候抓住了它又挣脱开了,要跑,大家就再抓。猪劲儿大,头一直用力转,拿刀的人要是手不好使,一刀不能结束,就得再来一刀,猪就多疼一下,多叫一阵子。
这过程持续了好几十分钟。我每年都亲眼见着他们杀死猪,于是很纳闷,为什么非要杀猪、非要吃猪肉?没人听见它的惨叫,没人觉得残忍,没人心疼;人们关心的,只是怎么抓住它,怎么杀死它。
我不敢说出来,去年说过,就被我爸骂了,他骂我:
“你不废话么?不杀猪吃什么?养它就为了吃肉的!你说,不吃猪肉吃啥?死一边去!”于是我就死出去玩儿,妥心静了。
今年更不能说了,我妈不能下地干活,我会干的又少,就他一个人忙乎,脾气更火爆了,肯定挨骂。况且杀了猪好多活要干,我迅速的加入到他们对猪大卸八块的行列而不自觉,心里那些怜悯抛之脑后,大概以后不会再有了。
猪血盆里面放了荞面,把猪肠洗好,帮着几个妇女一起灌血肠,灌完了煮熟,留着煎血肠吃;给猪拔毛清洗开肠破肚之后,按照零碎部件有顺序的切掉,猪头过完年吃,猪蹄猪尾巴猪耳朵过年吃,其他的肉要分成许多分儿,给帮忙的人送家里去,再给亲戚送点儿,剩下的留着自家吃,还会挑一大块撒了盐,挂到墙上腌腊肉,留着明年夏天炖豆角、炒韭菜吃。
杀猪人家当天要请帮忙的和要好的亲戚朋友吃一顿杀猪菜,煎了血肠,炖了酸菜海带肉块,炒了鸡蛋,捞了小米饭,感觉到无比丰盛了。
这一天我成了最累的,要帮忙灌血肠,做杀猪菜,炒菜,烧火...从今年起,我对过年感到无比厌烦。
之后家里的一切躺柜箱子镜子都要擦一遍,所有的行李都要拆洗一遍。窗户纸要重新糊,买上毛头纸,用铲子把方格窗户框上的旧纸铲下来,再把新毛头纸贴上去。
小姨的婆婆,我大奶奶,她会剪窗花,一叠红纸,对着花样子剪,龙凤呈祥的,吉祥如意的,不一会儿,就出来一摞儿花,看的我眼睛直过瘾,但是等我自己想试试的时候,发现没那么简单,要么剪得嚯嚯丫丫,要么剪子把手勒疼了,于是放弃了尝试。
等到大奶奶把窗花剪好贴到窗户纸上,我就在晚上关灯临睡前和早晨朦朦月色之时盯着窗花看,里面藏着的神秘与和平,是我所十分向往的世界,如果我也能像窗花里的小孩儿一样,每天笑着的待在窗户纸上,啥也不用想,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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