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宛君款款下了楼,她的贴身侍女喜儿在楼梯口伸手扶住了,宛君早已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
“那边怎么样了?”
“按姐姐的吩咐,都准备好了的,我瞧着那桂姐是想再多要点银子。”
楼下走廊左侧一排有三间屋子,喜儿在第一间前打起红?软帘,宛君方进门,里面的几个男女都站了起来,宛君满面春风笑道:
“怎么都站着呢,快请坐!”
房间不大,是一间小客室,两位中年男子坐在东首两张椅子上,中间的小方几上除了两钟茶,还有一小叠字纸。穿着灰褐色棉布直裰的瘦高个拿了其中两张到宛君跟前,宛君接了一看,将其中一张交给喜儿,喜儿拿到西边椅子上一个浓妆妇人面前。
妇人已然有了一些年纪,厚厚的粉早已掩不住眼尾的皱纹和嘴角的松弛,倒更凸显了嘴角纹路的干瘪,桃红的府绸袄儿露着领口,手指捏着斜搭在颈下的一粒领扣儿。
虽然浓浓的粗劣脂粉的香味,带着陈腐的俗气熏得人心紧,宛君仍容色不变笑吟吟道:
“如昨日所说,咱们今儿当着两位相公的面,立个约,姐姐瞧着如何?”
那妇人看着文契眉开眼笑,却捏着手帕故作迟疑:
“嗯,我原是想着,她虽是个奴婢,好歹也是相府出来的,想来有点见识,借她这名头,我也可翻身呢。”
宛君笑着抿了一口茶,并未答话,另一个着青色行衣方巾的微胖男子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语气一开始颇有点迟疑,却在他缓慢的絮语中,泛出几许真诚:
“桂姐想的倒也不差,容我说两句不中听的话。若是个十全孩子,诸般技艺都会的,桂姐便可安心做个妈妈,守着她过活了。可那大户人家府里出来的,若真是好的,相府多尊贵的势派,又怎肯卖了她?既是个不上台面的奴婢,也未必是全身子,桂姐若要借她翻身,吃的穿的且不论,还要教她唱、念、诗、书,这一项得花多少?若还按往日的样子,做你屋里的小娘,也不知多少年月才赚得这十倍银子。”
桂姐一甩手帕子道:
“嗐,我不过一句话,金四爷倒说了那许多。若她不好,宛君姑娘倒舍得费这许多银子买?”
宛君正捧着手炉暖着手背,闻言微微一笑。
金四爷笑道:
“桂姐比我们会算账,她即便是个好的,能顺着桂姐的,桂姐是想着梳栊银子也值得个二百两了。可是桂姐还要雇乐班、买纸笔、做衣裳打首饰……”
他每说一样,桂姐都肉跳一次。
她今天第一次到寒秀斋,便惊呆了!
同样是乐户,寒秀斋和她的土屋,真如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来了这半日功夫,吃的喝的全是没有见过的,却是这里伺候的丫头都觉得平常的。
若要靠那姑娘像宛君那样赚钱,她没有这个本事先投进去这么多银子!
瞧这屋子,不过是个会客的,还只是会一般客人的,正面鼓腿的罗汉床,怕是檀木的,上面的垫子也是银红撒花的缎子。中间的雕漆小几上,有一个汝窑花觚,插着一簇红梅。余外两壁都挂着些淡墨山水,下放着两张花梨木椅子,都搭着青缎椅搭,中间各一个黑漆小几,对面小几上的定窑瓶里插着两支孔雀羽,自己手边小几上的茶盏,也是透亮精致。
看着宛君,更是心头一酸。
宛君真美,正月十五逛庙会时,那大轿里下来的贵妇人,也未必有她的气派。身上穿的头上戴的,瞧那料子,那花纹,平日里也只能在布行里看看罢了,瞧那首饰成色有多足。她只要肯开口一唱,多少公子富商上赶着送银子来,唯恐她不收!宛君的豪语,她也是听过的:
“吾自逞豪奢,岂效龌龊倚门市娼,与人较钱帛哉!”
而自己却带着几个腌臜的姑娘,成日间赤身裸体的延揽人,却唯恐没有人来搂住她们的身子……
手指假意抚摸着领扣,不自觉的掖了掖领口。
宛君款款走到桂姐跟前,盈盈一礼,桂姐忙尴尬的站起来,宛君握着她的手,话还未讲,眼眶儿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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