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国林说完扭头进了厨房,留下有些诧异的王顾源,他实在想不清楚,为啥自己的爹脾气这么古怪,老是没由来的发脾气。
厨房里,母亲开口说:“他爹啊,后半儿你就别去了,地里也没什么活了,剩下的一些让幺娃儿去干一下就成了,他也老大不小了,早能自己独当一面了,你看咱这房子不就是...”
母亲没说完,王国林已经盛了一碗糊汤面条出去了,径自走到门前大桑树下,蹲在树根边上,背靠着树干,面朝着大池子秃噜秃噜的吃起面条来。
王顾源担心大哥的事情,也盛了一碗饭,在厨房对母亲说:“大哥和我都野惯了,而且大哥也早就不是小孩了,出去几天也没什么,没准他是想出去闯荡闯荡,你也别担心,我大哥那样子,不欺负别人就算好了,要是真有人欺负他,那起码也要四五个劳力...”
王顾源说着,坐在灶台边上的母亲叹了一口气:“我是担心你大哥一个人跑出去再被骗了,他也没拿钱,饿着了怎么办呐,从前是他小,跑出去饿了,没办法了就回来了,现在是长大了,你爹和我再也管不了了,我们就是想着你大哥早些成家了,能有个人拴住他,他也不整天这么胡来了,你看看...”
母亲说着,眼泪就要往下掉,王顾源一见,心里有些发酸。对母亲说:“妈,你自己不是说了嘛,他小时候跑出去你担心他,现在他不是长大了嘛,男儿志在四方,他在屋也是游荡,出去闯闯没准也能整点本事,再说了他没准儿过几天饿极了就回来了。”
王顾源说完,端着碗往王国林的方向去了。留下母亲一个人坐在灶台边上,灶台里的火还没完全熄灭,几个小火苗忽闪忽闪的窜动了几下,红彤彤的炭火炙烤着黢黑的锅底,也炙烤着母亲的心,母亲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炭火,闭着嘴,脸上没有一点红光,锅里的糊汤面条咕咕的冒着小泡,在锅边结了一层薄薄的硬壳子...
天儿已经渐渐凉了,晌午的日头也不再火热逼人,王顾源走到大桑树边上,挨着桑树根也蹲了下去,开口对秃噜面条的王国林说:“爹,你也白去地里了,今儿后地里我来照看就行了,咱家就那几亩地,除了收麦子薅花生要人手,其他的我都能应付得来。你的腿儿还没好利索,上回三叔来说要是不注意,以后怕要拐拐,你该好好养养,以后没准能好些。”
王国林吃完了面条,把碗放在了一根凸出来的粗壮根子上,眼瞅着亮闪闪的水面,也没理会王顾源,反而开口说说:“顾源,你想不想吃鱼啊,去给屋里哩炸弹钩拿来,和一把麸子,咱们整俩鲤鱼吃吃。”
王顾源应了一声,吃了一口面条说:“咱等下,我喝完汤去整。”说罢,想了想心里有些奇怪,又感觉自己的爹真是个脾气古怪的人,还是决定不说大哥的事情了。
王顾成这一走,随着黑瘦男人去了火车站,黑瘦男人自己说他叫李星,是李家沟南坡儿的人,大哥觉得他爽快,又想着自己走投无路,这男人给了自己一条活路,觉得他比家里的老爹对自己都好,心里顿时感激起来,拉着李星的手说大声说:“李哥,以后你叫俺弄啥,俺就弄啥,这辈子还木人对我真好哩!”
李星听了,咧开嘴哈哈的笑着,只说:“兄弟,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我不过是想叫你去跟我干苦力,你也甭这么客气...”
火车一路向着东南方开去。
这是王顾成第一次出门,眼见着景色从黄绿黄绿的土地变成了绿水翠枝的湿地,心里既觉得陌生又觉得稀奇,李星看王顾成一直看外边的景色就说:“兄弟,这南方的景致说起来还是美一点,你看着就是秋天了还是该红哩红,该绿哩绿,是水也多,山也多,看着怪美,就是走起来不方便,想走大路要绕圈,走水路就要坐船,还太潮了。你看咱屋里咱一冬天不洗澡,身上不痒不臭,隔着南方一礼拜不洗澡身上就是又痒又臭啊,俺才来哩时候,就那煤矿老板成天洗澡,还老说俺们工人臭哩很,说北方人这不爱洗澡怪不好哩,这不慢慢哩,俺们现在也一个礼拜洗一回...”
王顾成听着,心里觉得这南方是真有意思,南方人也真是有意思,拉起自己的袖子问了问,嘿,在家没觉着,这一出来还真是一股子臭味儿,王顾成想着笑了,觉得自己这位李哥还真是本事多。
“李哥,你坐过船木?”
“坐过啊,南方都是哩。”
“那有意思木,好不好玩?”
“好玩个球,运河里哩大船还行,稳当,坐着不晕,小船是真不中,乱晃,坐着头晕。”
“咋还这号样哩?”王顾成是又惊又奇,对着遥远的南方又多了几分憧憬,觉得美好的未来就像着美好的南方景色一样,在等着自己,心里从想着南方的小船又变成想着运河里的大船。想着头往外一撇,看见远方的水面上有人站在一个大木盆里,心里的惊奇又多了几分,大声对李星说:“李哥,你看外头,那女人咋站盆里哩,她不怕掉河里?”
李星仰头大笑:“兄弟是真啥也木见过啊,那是南方哩一种小船,南方人用着个来划水过河,摘菱角摘莲子儿哩。”
王顾成又盯着看了一会儿。
火车呼啸的往前开去,将一切山川河流狠狠的甩在身后,又想超过眼前一切的花草树木。王顾成看的疲倦,昨晚打了架,又没有睡觉,眼皮逐渐中了起来,外面的景色也成了一条条一道道的绿线白线,头一歪,靠着窗户睡了起来。
王顾成正在做梦,梦见自己在抡着网兜逮大桑树下的鸟,眼见着成群结队的鸟一哄而散,心里一急猛地挥动了手里的竹竿。
“哎哟”一声,王顾成从梦里惊醒,看着边上的李星睡眼朦胧的扶着自己的脸,心里有些疑惑,转念一想才想起来自己梦里逮鸟用了劲儿,居然打了李哥,转而歉意上心头,张口道:“李哥,俺这做梦打鸟哩,木想到打了你,你看你打我一拳头,算是我赔你哩!”
李星一听乐了,说:“我还想这火车上谁胆子真大,敢随便打人哩,原来是兄弟你做梦了,哈哈哈。”
王顾成脸一红,伸手挠了挠头。
前方,火车播报员开始播报了:“亲爱的旅客们,下一站终点站杭州城站,请提前准备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一旁的李星竖起耳朵听着,听完对边上的王顾成说:“兄弟,咱们下一站就是了。”
下了车,两人直奔李星在矿山的住处,矿山有些深,一条五六米宽的石子儿路蜿蜒着往上盼着,王顾成帮李星提着行李,走在李星边上,是不是看着路边巨大的石头。
“李哥,咱这干啥活哩?”
“开石头矿。”李星说。
两人又聊了一些,转个弯到了一处山坳,平台伤用竹子和木头搭着几间工棚,李星指了指,对王顾成介绍说:“兄弟,咱们今后就住这儿了,条件不好,但好好干就能赚钱,咱出来不就是赚钱哩们。”
王顾成听着,回了一句:“李哥说哩对。”
两人说完,走进了工棚,里面零散的两个人,李星问:“瘦子,根娃,你俩咋木上工?”
瘦子说:“昨儿根去买了些猪头肉,俺俩吃了,今儿拉稀,腿软,上不了工了...”
李星听了,指了指王顾成,说:“这是顾成,咱那儿王庄哩,老乡,以后也来赶着,你俩明儿上工了带着他。”
王顾成朝两人点了点头,两个人也向他点了点头,左右打量了几眼王顾成,王顾成看了他们几眼,要打量起屋里来,屋子不大,左右两边用竹子胡乱的支着,一边一长排,上面放着黢黑的褥子,看起来很久没有清洗和晾晒了。王顾成左顾右盼着,李星开口道:“兄弟,咱这就这条件,连我一共是十三个开石工,老板住在底下山脚哩屋里,你一看就知道哪是他们了,就他们屋外墙粉了...”
李星说着,又指了指一处没褥子的地方,示意王顾成坐那儿,补充道:“你今儿后就睡那儿,褥子我哩你先拿去盖,等发工钱了你买了再说。对了,咱这儿活好干,有劲儿就行,有人给石头从山上炸下来,咱就用斗子车运到山脚石场就行,一吨是一块钱,你要是一天能整个三十吨,一个月你就是千把儿块...”
王顾成听得心痒,想着自己兄弟俩人卖果子年把子整的钱还不如这儿一个月来的多,心里似乎更加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美好的未来。
一夜在流水的哗哗声和沙沙的主页摩擦声里很快过去。王顾成一早的起来,洗漱完坐在门口的竹子上等着工友带自己上工。忽然砰砰的两声爆响,惊的王顾成一哆嗦,他很快安定下来,眼瞅着声音的放下望去,不远处的半山披上,大大小小的石块滚着下来,跳着下来,飞着下来...又激起一阵阵轻轻沉沉的闷响。
爆炸没多久,工友们陆续出来,蜿蜒的石子儿路上,一个老太婆骑着一辆盖了白布的三轮车后晃悠着上来,几个工友张望着,一旁的瘦子靠了一下王顾成这是咱的餐车...
吃了几个馒头,王顾成跟着瘦子和跟儿推着斗子车去了滚石坡,瘦子和根儿毕竟老把式,挑起石头几下就装满了斗子车,推着车小跑着下山脚石场了,王顾成想着抱个大的,结果磨破了手掌上的皮,也没把石头抬到斗子车上,越是弄不上去,王顾成就越倔,一声吼,把一块巨石包进了斗子车,石头砰的一声落到斗子车里,压得斗子车的轮胎往下瘪了三分...
一天下来,王顾成才拉了六七吨吨,浑身还弄得紫一块,红一块,手上胳膊上都磨得血淋淋,李星走过来,给王顾成递了一小包药粉,说:“慢慢来,别心急,大家刚来时都这样,这活苦,但眼下还真吗,没几个有着赚钱呐。”
王顾成接过了药粉,对李星说:“李哥说哩对,咱这木事儿。”
吃过饭,王顾成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被别人打了几十拳一样疼,胳膊和手掌被药蜇的火辣辣,他觉得嗓子有些难受,想起家里的母亲和兄弟来,又想起了离家的大姐,感叹着:“大姐从前对我最好,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咋样...”
大哥一走就再也没回来,母亲不停的念叨着,念叨久了就咳嗽不止,王国林心里烦躁,直骂母亲没有出息,王顾源白天忙活着地里的活,在不忙的晚上有接着又做了果子生意,但大哥走后,没人放哨,王顾源也不敢大胆的卖,而且这时间长了,不少人也知道这生意能挣钱,就都做了起来,王顾源好几次差点在电影场给同行按住。做的人多了,上面也重视了起来,拍了人在电影场盯着,有着大喇叭里广播:“最近投机倒把的行为越来越严重,只是走资本主义的倒车,是历史的逆流,我们一旦发现有人在投机倒把,直接逮捕并没收所有资本...”
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王顾源想着,这生意越来越难做,风险也越来越大,家里大哥又不见踪影,爹妈一把年纪,自己也再不敢折腾了,索性在第一场冬雪后把手里的果子全卖给了王爱国,再也不做果子生意了。
快过年前,母亲的咳嗽也越来越重,王顾源请了三叔过来,三叔看过后说:“嫂子年轻时受了苦,现在老了营养又跟不上,身子弱,这咳嗽的病就是当年的根,只能疗养,没法根治。”说着转头对王顾源说:“你每天早上让你妈吃个鸡蛋,营养跟上了没准就能好些。”
王顾源点点头,送走了三叔。母亲见王顾源又折了回来,对他说:“幺儿啊,你又没有你大哥的消息啊,这眼见就要过年了,你大哥回来不?”
王顾源不知道要怎么说,顿了顿了说:“妈,咱白管他,他真大哩人,咋着不能看好自己了。倒是你,最近咋回事儿哩,老咳嗽,你也听听三叔哩话,见天儿吃个鸡蛋养养身子。”
矿山上自打腊月十来号下了雪就停工了,拿了工钱的工人们也差不多都回家去了。
李星整日无事,带着王顾成在山下老板屋里打麻将,牌桌上,老板说:“顾成老表呐,你四不四不回家过年了哇?”
王顾成摸了一张,打出去一张幺鸡,说:“回去啥,回去光受气,再说了,这儿老板跟俺李哥都在,自在着哩,回去干啥。”
李星打趣道:“不回就不回,打牌打牌。”
“碰!”
几个人又专心致志的打起麻将来。窗外面,高高的山上被雪染成白白的一片,就像老板家粉白的墙面一样。路边的竹子被雪压得弯了下来,歪歪斜斜倒在边上,风一吹,厚厚的雪就啪啪的掉在路上,几根竹子又沙沙的立了起来...
王顾源把手里的炸弹钩甩到面前池塘里,把池塘上薄薄的雪面激荡的起起伏伏,他看了一样远处,把手里粗玻璃丝绑在一根裸露的桑树跟上,转身回去了。
脚下厚厚的雪被踩的吱吱作响,王顾源想起大哥来,想着他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冻死在外边...想着就拍了拍身上的雪,推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去。母亲还是在燃烧的树桩子边上纳鞋底,见王顾源回来了,把针在耳鬓摩擦了一下说:“娃儿,你还是不知道你哥哩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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