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门不敢喊,只有靠枢密院开金口。
郑居中连唤几声未果,眉头拧成黄铜大锁,登时便想痛斥一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忍住未骂出声。
内外大事一肩难扛,朝中无才无将,谁都没法入他老人家的法眼。
却未曾想,这老老人家还要欺到他头上来。
“可惜了。”
待都堂吵过一巡后,御史中丞章援终于缓缓开口道:“下官要说之事,正与蔡门相关。”
侍御史将物证呈上来时,章援咳罢,正握帕捂嘴,仔细擦净口角遗留的血迹。
他避开“婴”字,施施然收好巾帕,双目澄明,无喜也无悲。
“——下官乃**凡胎,心肺受病虫啃咬,怎有可能长命?
“——天下如一人之身,都堂受蠹虫侵蚀,怎有可能久安?”
御史中丞举起物证以示众。
蔡京陡然开眼。
那是半本有封无底的账簿。
“本官今日,便要弹劾蔡公相!夺人良田,卖官鬻爵,侵吞花石纲!”
……
……
蔡相宅巍然在望。
化外番子沿金梁桥街直走,小厮见他们人高马大,自己孤身一人实在底气不足,心中惴惴,很想麻利溜走,又怕贵客被军巡铺狗鼻子发觉,只好忽紧忽弛地钓着他们。
距离相宅只剩一巷之地,为首者止步问道:“蔡太师究竟在哪里?”
小厮此前只与下手搭话,没料到番首汉话竟也十分流利,强笑道:“就在前头,贵客不必多心,再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随从将那人围在中央,他迟疑片刻,抬脚跟引路者继续前行,只是放慢了步伐。
沿街叫卖声不绝,一群劳苦汉子围着香饮子摊,趁歇工间隙找口水喝。
小摊随驻随走,用的都是黑釉大碗,不似正店脚店一般金杯银盏。
大碗茶可泡各色杂料,有茶叶末子也有新鲜的槐花米,胆大者还会兑入一层酒水作底,彼此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双方贱买贱卖罢了。
“在下单知东京城大,竟不知还有这么多的异乡人。”
番首指远处,又道:“大食客商牵了骆驼来做生意,原来也要纳税。”
小厮见他主动相谈,话在肚子里过了三遍水才答道:“有心交好,来者是客,住久了也就入乡随俗,吃喝和汉人没两样。”
“这就是南朝啊,”番首慨叹道,“物阜民丰,天下太平。”
“贵客慎言‘南朝’二字!”
小厮一激灵,抖索胆子朝他比划了个“嘘”的手势。
“腌臜狗货!老娘先赏你两个响!”
啪啪两下清脆,空中飞出个陀螺,闲汉四脚朝天,扑通一声王八落地。
披红戴粉的母夜叉站在妓馆门口叉腰怒骂:“没钱还想逛桃花洞,满口子奶腥味!我说龟儿子,你那胎毛都剃干净啦?”
茶客们哄堂大笑,干看这热闹,闲汉不窘不躁,呸地吐出半颗牙,径自爬起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破碗,躲进香饮子摊蹭茶酒去火。
“这就是东京啊,”小厮慨叹道,“入不敷出才能活成人样。”
番子上前附耳,为首者听罢催促道:“走吧。”
小厮一叠声赔不是,又带这行难缠的客人往北去。
原本再转一个弯便到,谁知前头修着汴河桥,没奈何绕道而行,却被巡街的铺兵挡住去路,职责所在,到底眼尖。
“哪里的人?关引有是没有!”
番首坦然自若,从下属手中接过关引,递给铺兵道:“军爷容禀,小的们是西州回鹘人,千里迢迢自高昌而来,到贵国做些马匹生意。”
“河西兵乱,你们倒是命大!”
“大宋国富,小的赚一份香火钱回乡修庙。西夏吐蕃若拦,往后怎么和高昌做生意?”番首笑笑。
铺兵见他们并无打点疏通之意,心火难耐,于是将关引翻得哗哗响,预备生找出一点缺漏,正待敲勒,骤闻有人呼喝而至。
“——药罗葛吐迷度阿厮兰汉狮子王大都督!”
斜刺里忽地冲出来一个斗笠少年人,黑绢垂纱,浅遮下巴,嗓音雌雄未辨。
她一把抄起大都督双手,喜不自禁道:“小的想死你们了!”
虎口掌心满是老茧,右手拇指有一圈淡淡的白痕。
谢皎心道,好一个高昌卖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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