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荼荼扭头看过去，自己的师父正坐在桌边，一只手撑在桌上，支着脑袋，笑着看着她。

“师……师父……”温荼荼承认自己有点被吓到了，一边努力回忆自己睡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又条件反射般的思考是不是有什么功课还没做。

方子弥见到温荼荼这种反应，有些失笑，为了防止小徒弟真的被自己吓得脑子打了结，他开口帮助小徒弟回忆道：“昨日，为师外出访友，你跟着你大师兄到山间查找线索，后来在林间睡着了，是为师带你回来的。”

温荼荼这才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心底不由长舒了一口气，但她最近嗜睡怎么这么严重？

温荼荼向来是个有疑就问的好弟子，正好修仙界的第一人方子弥，也就是师父大人就在面前，于是她问道：“师父？我最近……好像睡得太多了……弟子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方子弥摇了摇头，问道。

“荼荼，这世间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活得比较开心？”

“当然是聪明又厉害的人。”温荼荼不解，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道。

“那什么又是聪明的人？”

“嗯……是像师父一样的人。”温荼荼如实说。

“我吗？算不上。”方子弥走到床边，摸了摸温荼荼的头，温柔的说：“真正聪明的，是那些可以酣然入梦的人。”

真正的聪明，根本不是时刻保持清醒，工于心计，精于算计。

真正的聪明，是难得糊涂，懂得放下，醒时醒，梦时梦。

他做不动，但希望她可以。

“所以说，师父，我嗜睡是因为我聪明？”温荼荼心里别提多纳闷了，她怎么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呢？

“哈哈”方子弥被温荼荼逗得笑出了声“是，你聪明。”

见到师父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勉为其难认下聪明这个词，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打断了师徒间的对话。

“进吧。”方子弥收了笑，回到他往常那种温和却又拒人千里的状态。

门被推开，来人是陈悟道。

“大师兄！”温荼荼喊道。

陈悟道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向着方子弥行礼：“师叔，弟子是来辞行的。”

师兄要走？温荼荼一惊，忙跳下床，鞋都没有穿，就跑到陈悟道身边，拉住他的衣袖，急急地问：“大师兄，你要去哪里？”

方子弥见她没有穿鞋便下床，皱了皱眉，语气也随着心情冷了几分。

“要去送万国公主？”他问。

陈悟道点头回答：“是，公主昨晚提出想要回京，我跟师父禀报后，觉得此事，我亲自走一趟比较好，一方面是护送公主，一方面正好去查一查潜入我们云隐的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温荼荼听到之后，忙问：“师兄，逃走的两人可是抓到了？黑衣人是什么？还有，公主为什么这么急着回去？”

陈悟道听温荼荼这一串连珠炮似的问题，疑惑地抬眼看着她，昨天，不是这个小丫头，把公主事件的迷案给解了吗？怎么睡了一觉就全忘了？他见到温荼荼也是一脸困惑。

只能将目光转向屋子里仅存的明白人，方子弥。

方子弥没有回答他，而是终于忍不住起身，把站在地上的温荼荼一把捞了起来，抱在怀里，轻斥：“如此不顾仪容，成何体统？”

温荼荼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方子弥才满意地对陈悟道说：“荼荼睡得有些迷糊了。”

陈悟道当然不相信师叔说的这番话，但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思忖了一下，还是说。

“荼荼，公主今日动身，她说她往日与你有来往，想最后见你一面。”

温荼荼纳闷，小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

这个公主想当她师娘，见她有什么用？应该说想见师父吧……

她抬头看了看方子弥，用眼神征求着他的意见。

方子弥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自己做主。

温荼荼暗自思量，公主刚刚遭遇了那么可怕的事情，肯定是想回家找自己爹娘了，自己如果现在不去见她，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嗯，还是去吧。

“好的，师兄。”温荼荼说。

日落时分，公主盛大的出行队伍，在飞虹谷的谷口整装待发。

辉煌的日头从山与山的间隙中缓缓而下，把这个山谷镀上了璀璨的金黄。

万国公主周玥离身着繁复华贵的紫金色宫装站于众人之前，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精致的凤髻，发上簪满各色朱钗，整个人显得雍容夺目，

出了这个谷，她就不再是她，她代表的是皇室天威，她是集荣宠与一身的万国公主。

但现在，在她完全变回公主之前，她还想知道最后一个答案，这样，她就能安心地把云隐周玥离和郑南行一起埋葬，她需要有一个人帮她把这一切画上句号。

这个人，正是现在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她面前的温荼荼。

“温师妹，你说，他离世前，为什么还在笑呢？”这个问题，她想了整整一夜，一直没有答案，想象中少年的温和地笑脸和凄惨的死状交替出现，一次又一次击碎她妄想重建的心防。

温荼荼更加茫然了，她看着传闻中被剃光头发的公主，如今好好地站在她面前，但她看起来很伤心。公主身边那个形影不离的女官也不见了，她不一起回去吗？

还有，公主说，谁离世了？

周玥离见到温荼荼不说话，终于还是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吧，没有人能回答她，也没有人能帮她。当所有希望都离她而去时，她就已经死了。

周玥离冲温荼荼轻轻一礼，迈步，向着谷外走去。

她的身影逆着变化的日色，一步步向前，步子沉重而无力，像是一个年迈的人即将走进自己的坟墓。

温荼荼心里突然很难过。

她只有八岁，不懂得那么多大道理，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无奈，她只知道一点，她想告诉那个看起来快要崩溃的公主。

“公主！”她喊住周玥离。

“我年纪小，懂得不多。但还好，师父总逼着我读了很多书，书里有些道理还是对的。

所以我想，如果有人离世前是满足地笑着的，那他一定一定是看到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或者人就在眼前，所以发自内心地开心！”

周玥离站住脚步，却没有回身。

“如果，他是对你很重要的人。”温荼荼声音有些发颤，她害怕自己说错了，惹人发笑，但还是强撑着继续说“那你一定要帮他，把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所珍惜的保护好！”

固然人散曲终，但天地间犹有余音，留下的人能做的，是在怀念中把他珍爱的每一个音调存留于世。

她的话说完，没有人做声，包括那个像石头一样僵立着的公主。

许久，万国公主周玥离转回了身，脸上满是泪水。

然后，她带着泪笑了。

她说：“谢谢你，温师妹。”

谢谢她，给了她活下去的理由。

温荼荼常舒一口气，放松了下来。又想到了什么，轻轻鼓起小嘴巴，低头有些别扭地嘀咕道：“我入门比你早好些年，你应该叫我师姐。”

万国公主听到这轻轻的抱怨声，一时间有些恍然。

你该叫我师兄。

我年纪不小了，何况还早你三年进门。

她仿佛听到远处的山风中传来这些话，那个少年低声抱怨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也重叠在眼前。

并且，永远都会在心里。

她笑得更灿烂，也更释然。

“好的，温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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