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罐并不好练,陈冕练一会儿又必须停歇一会儿才能继续。
当日,剩下几人一直练功到戌时天色黑了下来才作罢,去花舍用完饭后结伴走回厢房所在,陈冕有些理解,为什么大师兄和二师兄可以入选潇湘榜了,对于聪明又勤奋的人来说,假以时日有所成是必然的。回到厢房后,陈冕又开始练《汇海内经》所载心法,木蛇坠又隐隐发凉,一直练到深夜子时。
接连几日,陈冕早上都起个大早,沿着山庄跑五千丈,练完稍微歇息一会儿就练站马桩,一开始,只觉得胸腔肺火烧火燎,呼吸困难,跑下来整个人都仿佛要死了一般,但咬牙慢慢坚持下来,如此坚持月余,速度越来越快,也不如一开始那般难以忍受了。陶大娘知道他要早起晨跑练功,便在花舍小厨房的蒸笼里蒸了些包子馒头,一早就可以吃。
大师兄和鸭蛋师兄一直都未回来,叶蓁蓁说他们出门办事去了,至于一些江湖上的事情,叶蓁蓁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
小辣椒师姐、胖师兄和叶蓁蓁练功仍十分勤奋,陈冕每日也加紧练习无涯掌还有《汇海内经》,不敢有丝毫懈怠。陈冕和师兄师姐仍每隔三日去草堂芦雪斋上一次早课,只是有一日,陈冕感觉梁夫子比往常沉默了许多。那一日皇帝驾崩,当今三皇子继位,改国号为忆辰。
陈冕每月回家两日,平日里就住在琵琶山庄,后来发现小辣椒师姐每日都会回家,原来小辣椒师姐的母亲身体不是很好,所以她每日都会回家。陈冕担心她每日路途中会不会有危险,胖师兄却道,“是她危险还是别人危险?”
相比之下,叶蓁蓁就幸福得多。其父是柳叶镇的生意人,小有家财。她是家里独女,父母对她十分疼爱,每次从家里回琵琶山庄,都会带好多东西,简直就像一个小公主。
梁夫子给的那本《阅微集》的核心思想就是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框架,牢牢掌握自己的主动权,而不是一个被人耍来耍去、任人宰割的小绵羊。看完《阅微集》,陈冕心里有诸多不解之处,便如梁夫子所言,去藏书阁翻书寻求灵感。
藏书阁离草堂不远,一共两层,里面摆着一列一列木质书架,上面放着的书门类繁多,包揽兵法、医药、星象、八卦、算数、诗集、乐理等,既有当世大儒的巨著,又有先贤古人的学说。还有一排专门摆着围棋棋谱,其中《忘忧清乐集》、《玄玄棋经》、《仙机武库》、《四子谱》、《官子谱》的书边已经卷起来,看得出来被人反复翻阅过,陈冕想到草堂紫藤萝架下的围棋棋盘,心想这翻阅之人估计是梁夫子。藏书阁里还有几个灰衣仆负责打扫灰尘,整理书架。陈冕每日会抽上半个时辰来藏书阁看书。
月余后,陈冕便去草堂,向梁夫子请教。时值深秋,草堂旁的残荷也消逝了,陈冕走到草堂,远远便听到琴音,琴音不急不徐,潺潺乎流水,巍巍如高山,并非十分激昂的旋律,而是给人极为深沉的感觉,让人感到安详、宁静,陈冕不忍打扰这琴音,直到一曲罢了,又等了一会儿才敲门。
梁夫子在屋内泡了一壶竹叶青招待陈冕,陈冕注意到梁夫子自己用的那个茶杯已经有些年头了。梁夫子道:“这茶杯跟了我十多年,已用习惯了。”茶香清雅,梁夫子倒了一杯给陈冕,问道:“读《阅微集》觉得有趣吗?”梁夫子说话时,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陈冕道:“夫子为何不问我读完书有什么进益,懂得了何道理,却问我是否觉得有趣。”当今文坛提倡“文以载道”,注重教化目的,不少晦涩艰深,佶屈聱牙的文章被捧为大作。
梁夫子笑道:“读书本身是一件好玩儿的事儿,若因乏味之文而对之生厌,岂不可惜。”
陈冕道:“学生读《阅微集》只觉得句句都说到了心坎里,之前模模糊糊想不明白之事,被人抽丝剥茧地讲了一遍。但经过反复思索,学生仍有一事不明。”
梁夫子示意他讲下去。
看着梁夫子平静如水的那双眼,陈冕不自觉地觉得心安,道:“学生虽刚满十岁,却已见过世间许多不得已。就如我的养父,他本在柳州中有一个不错的差事,但因为一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得罪了人,便被撵了出去,只能以做木匠活计为生,后来他终日靠饮酒取乐。多数人即使拼尽全力,求一口衣食温饱已是不易,又何谈做自己的主宰。”
梁夫子听完只觉陈冕比一般的孩子要早熟,略一思索,饮了口茶,道:“曾经我有一个学生,他年纪轻轻便金榜题名,可谓是前途无量。他长相丰神俊朗,不知这是福是祸,被一权贵看中,那权贵年过六旬,有龙阳之好,豢养数十**。”对此细节,梁夫子并未再细说,又道:“他迫于无奈之下,只得放弃仕途。他读书十多载,家族皆对他寄予厚望,如此一来,可谓是全功尽弃,之前的努力皆付诸东流。一度连生计都难以维持,还找我借了十两银子。”
陈冕道:“这个人真是倒霉极了。”
梁夫子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他除了读书别无长处,放弃仕途后,身上也只剩下一根笔杆子。如你所说,求一口衣食温饱已是不易。他本就家境贫寒,总不能再伸手找年迈双亲要银子,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沦落到在街头摆摊做写字先生,同时动笔写武侠话本子谋生,你第一日见我,我从书架上抽出的那本《蜀山十三剑》便是由他所写。”
陈冕一惊,道:“‘惜字如金’是夫子的学生?!”“惜字如金”写的《蜀山十三剑》可是棠邑国最风靡的一本书!其所蕴含的深意已经超越了一般的武侠话本子,其风头甚至盖过了科举必考的几本经典,据说“惜字如金”因此赚了不少银子。在柳州学堂时,毫不夸张地说,学童人手一本,有的学童上课时还忍不住偷偷翻读,后被王夫子发现,气得收走所有学童手中的书烧了才暂时遏止了势头。‘惜字如金’的文风如他的笔名一般,一个字也不肯多写,一句废话也不肯多说,但每一处都贴切到巅毫,读起来甚是过瘾。
梁夫子道:“他文笔上佳,曾是天景三十九年的探花郎,坊间一般的文笔怎比得过他。也算给自己在世上找到了立足之处。真如那句诗所言,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绝处未必没有生机,若他当日从了那权贵,虽可跪着保住仕途,至于能否跪着走得一帆风顺,倒也还未必,可这一世,却只能做个活死人了。四脚走路的人,再想直着走,那是难如登天。是以我给你的第一本书,讲的便是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框架,牢牢掌握自己的主动权,而不是一个被人耍来弄去的小绵羊。”
然后梁夫子就说了那句陈冕一生都忘不了的话:
“陈冕,人活一世,可做活人,可做死人,勿做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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