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冕见这包间十分宽敞,赌桌、茶桌等物什摆放得林落有致,里面一张贵妃椅上坐着的是一位身穿红裳的女子,看着像二十出头,但那双历经世事、神色沉静的眼睛却已没有年轻少女的天真。椅子旁边摆着一盘炒好的瓜子,一位年轻男子正在沏茶,茶香扑满整个雅间,不知是什么茶叶。
红叶夫人看着陈冕抿嘴一笑。世上人人皆能笑,但真正会笑者却寥寥,有人历经世间磨难,笑容中不由自主地发苦,有人皮在笑肉不笑,那笑容假得让见者发冷,而红叶夫人无疑是陈冕见过最会笑的人,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舒服妥帖,眼中有着包容一切的宽容,仿佛是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让人想在野外的青青草地上肆意撒欢。
陈冕不好意思仔细打量,便对着红叶夫人道:“多谢红叶夫人施以援手,救了我母亲,红叶夫人菩萨心肠,日后若有用得着小生的地方,红叶夫人派人通知小生便是。”陈冕自小家境贫寒,更是知晓人情冷暖,别人愿意帮助自己是极大的情份,夫子也教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红叶夫人见这少年虽然衣服破旧,但是眼神清澈,不卑不亢,英姿勃勃,相貌甚佳,看着很是顺眼,于是轻启朱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声音有着成熟女人特有的韵味。
陈冕道:“小生姓陈,单名一个冕字。今年十岁。”
红叶夫人一听这少年姓陈,心里的好感已多了三分。记忆中那个陈姓少年也是这样清瘦的身板,一副坚定的样子,仿佛只要有他在,他定会护着你,什么也不用怕,红叶夫人想起往事,有一瞬间的恍神。
又问了些之前学了什么,家住哪里等等,陈冕一一作答。除了母亲,陈冕很少与女子接触,红叶夫人言笑晏晏,神色温柔,让人不自觉地放松。
红叶夫人一看这少年便知他不曾学过武艺,笑问他:“你刚刚进门时说,若我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可以找你,此话可当真?”
红叶夫人所处的包间视野可纵览整个赌庄,她又耳目过人,刚刚看见楼下发生的事情,这少年不顾一切要护住养母的举动让她心有触动。这世上,把别人的情份视作理所当然的人多如牛毛,真正懂得感恩的人并不多。细细看了这少年,只觉得眉目清朗,她又最是偏爱相貌俊美的少年,便有意培养成自己的势力。
人生海海,这少年十分合她眼缘,她也乐得做这个人情。事实上,在多年以后,红叶夫人最危难的时刻,恰是这个少年,帮她度过了难关。
陈冕抬眼看着红叶夫人眼睛道:“千真万确。”神色间充满笃定和坚毅。
红叶夫人道:“可愿学武?”
陈冕知道,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一直也想学习武艺,尤其是刚刚那一颗瓜子,让他震撼极了。如果他也会武艺,那就可以保护心中珍视之人,奈何无师傅教导,当下答道:“愿意。”
红叶夫人笑道:“师傅要挑徒儿,徒儿也要挑师傅,我这个师傅还不赖吧?”
陈冕想起红叶夫人刚刚相助,想必是有一副侠义心肠之人,道:“红叶夫人是大侠客,自是极好的师傅。”红叶夫人竟愿意亲自教他武功,陈冕心里喜不自胜。
红叶夫人听陈冕赞自己是大侠客,又是一笑,道:“为何说我是大侠客?”红叶夫人真的是很爱笑之人。
陈冕道:“锄强扶弱、行侠仗义,自是大侠客。”
红叶夫人道:“那你从明日起,便到城外的琵琶山庄来找我,这个世道,须得学些拳脚功夫。你日后会了武艺,不可恃强凌弱、横行乡曲,而是对世间不平事,也须量力而为……”学着陈冕的话道:“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又笑道:“做个小侠客即可。”
红叶夫人又道:“只通武艺,不过一介匹夫,未免粗俗,你也须和安彬、晟陶他们几个,跟着梁夫子学些礼仪诗书,日后为我办事,也不至于丢了脸面,若有那本事志向,能考取状元举人,也是不错。”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如此安排,真是再好不过,陈冕知红叶夫人言下之意是有意培养自己,心下喜悦。红叶夫人是何等人物?就连吴老板都要敬她几分,若能在她门下学些本事,将来受用无穷。陈冕谢过红叶夫人。
红叶夫人道:“你去吧,今日我有些累了,明日来琵琶山庄找我,安彬会在门口接应你。”陈冕闻言向红叶夫人行礼后走出雅间,找到母亲,反复告诫母亲再不可去赌了,母亲连连答应,又将事情细细与母亲说了,母亲也很是高兴,然后两人便回家。
晚上睡觉时,陈冕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当真是有惊无险,又想起那颗瓜子便可以让那彪形大汉趔趄在地,在遇到红叶夫人之前,他一直以为摘叶飞花伤人这种事情只会在一些武侠话本子中出现,难道世上真有人会飞檐走壁、弹指杀人吗?再想着明日要去琵琶山庄,赶紧睡了。
第二日,天未亮透陈冕就起了,母亲起的更早,为他蒸了馒头煮了些小米粥,还叮嘱他在琵琶山庄要好好学,对红叶夫人要尊敬,手脚麻利些,嘴巴要甜,和那里的人好好相处,陈冕吃完早饭便出发了。
琵琶山庄位于柳州旁边的小枫山,已入秋了,满山红叶似火,叶子竟比花还要绚烂,风吹来,和红叶细细低语一阵,风要走时几片红叶不舍地随风而去,盘旋着落在地上,等待零落成泥的宿命。清晨,小枫山环境清幽,红叶上滴着露珠,陈冕沿着山路拾级而上,山路上都是落叶,要格外注意才不会打滑,直走了一个时辰,走得汗流浃背,才走到琵琶山庄的大门。
陈冕敲了敲那枣红色的大门,发出“咚咚”两声,在清幽寂静的小枫山里显得格外地响,陈冕想着若是无人应答,自己就在这儿等上一会儿,这小枫山美不胜收,从这大门处可以俯瞰山下美景,柳州风光尽收眼底,也是一桩美事。不一会儿,大门开了,出来了昨天带他去包间的高个子,高个子笑着对他道:“陈冕,我是王安彬,红叶夫人命我在这里等你。以后咱们就是同一门的师兄弟,我来这里最早,你就叫我大师兄吧。”
王安彬今日穿着青色衫子,他相貌清秀,单眼皮,眼角微微有些下垂,给人一种无辜的感觉,青色衬得他如松如竹,浑身散发着书香气,甚是俊雅。
陈冕恭敬道:“多谢大师兄在此等我。”
王安彬道:“跟我来吧,先带你熟悉熟悉琵琶山庄。”说完先带着陈冕先走到一处厢房,推开门,里面大床桌椅俱全,屋里还有一股醇厚、淡雅的沉香。
王安彬拿出一套深棕色衣服和一双布底鞋给陈冕,道:“先把衣服换上吧,今日下午你就要开始习武了。各师兄弟练武时都穿这个。还有几套日常备用衣物都备放在衣柜里了。”王安彬心思细腻,待会儿要带陈冕去跟山庄上下认识,陈冕穿来的衣服破旧,于是先让他换合身的衣服。
“这个房间以后就是你专用的,我的房间走几步路就到,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我,你先在房里换衣服,我在门外等你,换好了叫我。”王安彬道,说着便走出了厢房,并轻轻带上门。
陈冕心下一暖,当即对大师兄心生两分好感,在学堂时,陈冕身上的这件大袍子被几个顽皮的同班讥笑过,虽然他并非注重衣饰之人,但毕竟是少年脸皮薄,初来到琵琶山庄,他不想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陈冕迅速换好衣服,只觉这棕衣样式简单,穿在身上感觉很舒服而且暖和。推开房门对王安彬道:“大师兄,我好了。”
王安彬一见不由一愣神,心道好一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陈冕脸上轮廓偏英气硬朗,菱角分明,虽然身形清瘦纤细,但毫不阴柔,穿上棕衣宛然一个偏偏美少年,头上仅一根简简单单的木簪挽发,朝气蓬勃,脸上是少年特有的纯粹神情,一双狭长的眼睛极有灵性。难怪红叶夫人一眼便看中,一笑赞道:“你穿上这衣服很是精神。”
陈冕则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大师兄,我一共有几个师兄师姐?”
王安彬笑眯眯道:“除了我,你还有三位师兄,一位师姐。对了,你四师兄可能会对你十分严格,要做好准备。我先带你去见见梁夫子吧。”
陈冕当下有些紧张,不知这四师兄会怎样地严格?道:“谢大师兄提醒。”
琵琶山庄里种着一棵棵枫树,许多火焰一样红的叶子落在地上,两人走过铺满落叶的地上,途中遇到几个正在扫落叶的灰衣仆人,王安彬笑着一一和他们打招呼。
路上王安彬又道:“在琵琶山庄习文习武,住在庄里更方便些,可每月回家两日。”陈冕心想道,若每月只能回家两日,娘不知该多么挂念自己。
大师兄又叮嘱道:“在琵琶山庄里的所见所闻,切记不可对外人说起,即使家人也不可,否则为红叶夫人责罚。”
陈冕应道:“明白了。”
琵琶山庄面积甚大,走了小半柱香时间,路上大师兄和他说了许多庄里的大小事情。
两人走到一个篱笆小院外,这小院和琵琶山庄其他地方似乎颇为不同,小院在一片荷花池边,形貌简朴,那池塘里还有些断肢残叶,荷花已无处可寻了,不知夏天这里荷花盛开时是怎样一番美景,荷花池中还有一个池心小亭。
篱笆小院门口上书“草堂”二字,那字体笔走龙蛇,铁书银钩,如骤雨旋风,随手万变,身姿展而不夸,又蕴着沉静与闲适,奔逸中有清秀,狂放中有淳穆。
陈冕一见,惊叹道:“好字!好字!大师兄,这字是何人所写?”心里又再次叹息道,得苦练多少载才能写得这样的字啊。
王安彬道:“这是出自梁夫子的手笔。”神色中充满敬佩与敬仰。又道:“梁夫子亦是天景二十九年的状元。”寒窗十载,金榜题名,才有所用,是科举给每一个寒门学子造的梦,举国上下,参加科举之人如过江之鲫,能高中状元者,那必定是个中翘楚。
陈冕心想,常言道,字如其人,这梁夫子定是位博古通今,有大学问的男子,当下心中已对梁夫子有了钦佩尊敬之情。
大师兄带着陈冕走进小院,小院内有一个紫藤萝架,种着各色赏叶植物,紫藤萝架下面设有木质桌椅和一个围棋棋盘,想来梁夫子是爱下棋之人,还有“咕咕”的声音传来,一看草堂内还有一处养了许多鸽子。“这是梁夫子养的信鸽。”大师兄走到最里处的一间清净屋子,在门口朗声道:“梁夫子,学生安彬带着红叶夫人新收的徒儿陈冕来见您了。”
只听里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女子打开门说道:“红叶夫人可是许久未收过徒儿了。”
王安彬对着那女子行礼,对陈冕说:“六师弟,这是梁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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