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皞赞道:“好!”又顿了一顿,说道:“既舍不得,咱们就把它,变成咱们的家。”
“好!”
忆之只觉那声音整齐洪亮,不断拔高,直推云霄。她不觉将脸儿抬起,仰望夜空,只觉繁星点点,是素日从未见过的美景。
人群中有人喊道:“大宋朝的男人软弱无力,早该打下,让那些女人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又有人喊道:“我也要成日在樊楼饮酒听曲,狎妓作乐!”
有人喊道:“兀卒,咱们可不能学那群蠢货禁赌,那可无趣!”
众人听了,哄笑了起来,一时众说纷纭,热闹非凡。
忆之忽听耳边有人说道:“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忆之唬了一跳,看清那人,忙从杌子上站起,缩着肩膀往后去躲。她没好气道:“我还记得就是你想杀我,你到底是谁?又为何要杀我?”
那人笑道:“从前大家都叫我桐儿,如今不叫了,兀卒给我赐了名,我叫嵬名吉利,我再不是那个人狗不识的东西,我也是贵族名绅了。”
忆之见他越逼越近,想要去找元皞,嵬名吉利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牢牢攥住,龇牙道:“我看你一点也不糊涂,你明白地很呢。”
忆之挣不脱,怒道:“你说什么呢!”
嵬名吉利笑着,在忆之耳边道:“别跟我装样,你那点伎俩,也就瞒瞒三岁小儿,他们疑不疑你,我不知,反正我这双眼睛,会死死盯着你,你可得仔细着点,别叫我抓到了把柄,我轻易饶不了你。”
他一面说,一面喷来一股有一股酒肉浊气,忆之只觉五内俱热,腹中犹如骇浪翻滚。
嵬名吉利说道:“你听说了没有,兀卒有过五位妻子,赐死的赐死,外放的外放,唯有野利皇后独得恩宠,她的大哥哥是党项豪族,天都大王野利驭祈,如今统领天都右厢,她的二哥哥野利荣万,统领明堂左厢。野利皇后随着兀卒拿下西河走廊,土蕃国牦牛城,安仁,宗歌像你这样的女人,不过是他回国途中解闷的玩物,等回了兴州府,再看看你是个什么下场。“
嵬名吉利说罢,松开了手,一面倒退着离开,一双眼睛仍然直瞪瞪瞅着她,笑得扭曲且恐怖。
忆之捂住了双唇,终于控制不住,吐了出来。
姆妈见状忙上前搀扶,她的大手掌贴着忆之的背部,一下有一下替她顺气,忆之并未吃多少东西,连连作呕,吐得只剩胆汁,脸儿霎时变得恹黄,精神也短了一半,愈发支持不住。
姆妈朝元皞望了一眼,见元皞摆了摆手,忙扶着忆之回屋去,一面帮她躺下,一面咕哝道:“你这样的身子,竟同这盏油灯似的,气大些都能扑灭,又如何帮兀卒延绵子嗣呢”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忆之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半梦半醒之间,身旁渐渐云蒸雾蔚,氤氲环绕,忆之不觉站起身来前去,愈发杳杳冥冥,不知前路是何方。
她忽然见到了蕊儿,不觉热泪盈眶,扑上前将她抱住,哭道:“你傻不傻,你同他说什么道理”
蕊儿没有回应,忆之泪儿似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落了下来,说道:“我曾经想把你赶出去的,如果不是杏儿劝我我还时常提防你,与杏儿说体己话的时候,总叫你去廊下站着如今,你不顾自己的性命救我”
又哭了半日,渐渐觉得不妥,遂松开了手,竟见蕊儿的面目变作了苏缈缈,忆之恍恍惚惚,问道:“你为何要害我,你们为何要害我?”
苏缈缈笑道:“谁让你说风凉话呢,谁又是天生贱命,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啊你爹也好,文延博也好,苏子美也好,我让你们这些人还高高在上我看你们还怎么自以为是。”笑着笑着,转脸又哭了起来,只听声儿凄凄切切,十分戚怨。
忆之陡然从梦境中跳出,梦已忘了一大半,身边的元皞侧过身来望她,她睁着眼睛呆了半日,说道:“你怎么也醒了?”
元皞将脸凑近,用双唇轻轻去吻忆之的耳垂,一面在她耳边说道:“我素日觉浅警觉,一点点动静都会醒来。”说着,更往深处探寻。
忆之顿了顿,又说道:“李平,我不喜欢嵬名吉利这个人。”
元皞支起身子,望着忆之的眸子,审视了半日,不见有任何异常,遂又去吻她的下颌,说道:“他碍不着你。”
忆之听着紧蹙粗厚的呼吸声,愈发觉得黑夜岑寂,一滴泪珠从眼角滑入鬓角,说道:“他一直在欺负我。”
元皞吻到咸湿的泪痕,又抬起身体看她,见她泪眼婆娑,心中起疑。
忆之半含委屈,又半含矜持,说道:“你明明知道,却也不管姆妈说你是我的男人,你会保护我,你为何不保护我?”
元皞听了这话,只觉五内俱热,沉声道:“明日起,他再也不会来烦你。”
忆之望着元皞,又眨下一滴眼泪。
次日,晨曦微露,元皞便率众人出发,沿着狼山荒凉的南麓往上,马蹄下的黄沙渐渐变作捣椒红色的沙土,细细密密,仿佛面粉一般,群马从上面走过,留下一列列印子。忆之又用手掌横在额前眺望,只见山路平坦,远山崇崇,有些高耸入云霄,有些横亘在地面,一山之后还有一山,延绵不绝,直到天际。
苍穹也是从未见过的高远开阔,天色蔚蓝,卷云散布,天光云影。
元皞不时回过头去看,他见忆之骑着马,裹着沙土的西风吹开她的纱巾,露出白嫩嫩的脸儿,娇怯怯似一簇含着雨露的梨花。元暤不觉感慨道,在这荒凉的西北,这朵娇嫩的花儿又能撑多久。
他身边的苏努尔也随着他向后去望,不禁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兀卒从来都是最稳健的,怎么为了个女人,竟乱了阵脚。”
元暤收回了视线,只是不语。
苏努尔愈发恼怒,说道:“兀卒,你就不该救她,更不带她回来。她是敌是友还未可知,与原定的归国之日还有半年之期,又如何同野利皇后交代!”
元暤射了苏努尔一眼,问道:“我要同她交代什么?她还有什么不满?”
苏努尔道:“野利皇后为您四处征战”
元暤冷笑道:“她那是为我,还是为自己?野利族的人,无论得到多少,仍然觉得不够。”他乜斜着眼看苏努尔,笑道:“苏努尔,连你也被她收入麾下了不成?”
他见苏努尔气红了脸,又笑道:“你放心吧,即便她恢复了记忆,也能派上用途。”
苏努尔悻悻,忽见前方有一商队,忙吆喝众人上去拦截。众人一见是回鶚的商队,呼啸着策马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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