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随着雪粒飘落,一个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落进了人群之中。禁军一向训练有素,立即向外散成一圈,将其围住。此人身长七尺,头戴蓑帽,遮住了半张脸。可不必看到整张脸,张云华也已将此人认了出来——不是旁人,竟是李卓然。他本是要去帮忙,可回头见紫纹二人还未跟上来,便只得按捺下来。
林中,李卓然反手从背上抽出长剑来,说道:“劳驾各位军爷,将这孩子交给我。”禁军见他气势汹汹,连忙摆开了阵势,中有一人问道:“我们奉官家之令来此,凭你一句话,便交给你?你是何人?”李卓然轻轻一笑,咬牙道:“我是你爷爷!”话音未落,直接甩掉了剑鞘,想要抢占先机将西门三月抢过来,局势顿时大乱。
邵瘦铁被缚着双手,站在混乱的人群中,忽见此人兜帽掉落,认出是李卓然,忙提醒道:“卓然兄,当心。”李卓然听到声音如此熟悉,闻声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一个失手,被禁军划伤了胳膊,气得吼了一声,又上前去与人拼命。
紫纹和紫玉此时也赶了上来,见李卓然在林间孤军奋战,便要上去帮忙。张云华忙阻拦道:“不可,你二人是梦棠的手下,若此时与禁军动起手来,便坐实了江南山庄勾结江湖势力、拥兵谋反的罪名了,你们且在此处等候。”说罢,脱下了身上禁军的铠甲,挺身一跃,跳下山岩,与李卓然合在一处。
禁军见又来一人,恐还有埋伏,急忙大声呼援,这圆圈的坤位上早有几人将西门三月和紫凤三人拉去一边保护起来,剩余的禁军迅速合拢,与被围住的二人刀剑相向。邵瘦铁见了张云华,一时笑道:“张公子果然是胆气过人,梦棠所言不虚。”
张云华知道凭邵瘦铁的功夫,一根麻绳根本困不住他,眼下也顾不得与之客套,边与禁军刀光剑影缠斗边道:“邵兄若是方便,去兵法堂将棠儿救出来罢,这里交给我们。”邵瘦铁不动声色地伸出脚,绊倒一个想要使阴招的禁军,口中道:“梦棠不是小孩子,哪能扛起来就走,她自个儿放不下山庄老少,定不会跟我出来的。”
忽而松林外人声涌来,无数火把照进了树林,原来这里的打斗声传到了外面的院落,秦国锡闻声便率领将士们驰援而至。李卓然虚晃了几招,退回云华身边道:“怎么,梦棠还在他们手里?”张云华:“嗯”了一声,又轻声道:“你忒鲁莽些,如今却不好收场了。”
李卓然看着西门三月被人抱起越走越远,外面的火炬的光亮正向着这边涌来,自己却和云华被陷在人群之中,急得一头是汗,赶紧道:“不是我鲁莽,是清州说让我赶紧寻你入宫面圣。”话音未落,面前寒光一闪,险些被劈中面门,才躲闪开,手中剑未及回式,左右已有二人各自持剑来刺。张云华连忙出手帮他挡开左边一剑,可已然来不及防备另一边。
忽然间,一把收起的纸扇,打着旋儿飞来,将右边禁军手里的剑,砸出去丈余远。李卓然知是邵瘦铁救他,回头去寻,却见此人还站在方才的位置上,两只手依然被绑着,心中不禁疑惑,不知这扇子从何而来。邵瘦铁见他回头,忙道:“卓然兄,你们先避一避吧,不然便走不掉了。”
李卓然闻言道:“那三月怎么办,这孩子是——”生死关头,他仍未敢将实情托出。邵瘦铁忙道:“公子放心,我是专程为此事而来,自会为江南山庄上下周旋,保她母子二人无恙。”听到邵瘦铁的话,李卓然和张云华对视一眼,只道他不知个中原委,误将西门认作苏梦棠的子嗣。
眼看前面禁军如潮水般涌来,张云华迟疑了须臾,刚想与邵瘦铁道声谢,却被李卓然强行拉走,暂避山岩之上。一路禁军立即追去,卓然和云华在藏身于此的紫纹二人的引领下,很快在密林中失去了踪迹。禁军跟丢了刺客,只得回兵法堂复命。
此时侯真已将史弥远请进了兵法堂,见到邵瘦铁,史弥远忙令人与他松绑,又命人搬了把椅子来,口中笑道:“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也能他乡遇故知。”邵瘦铁也笑,走过来站在了史弥远面前道:“静斋公别来无恙?”
见左右皆是一脸茫然,史弥远解释道:“元佩是老夫的忘年交,他常年往返与大宋与金国之间,在江湖上和往来贸易的商贾中威信极高,又极有才学,因此深受金主完颜守绪赏识,常邀他入帐叙话,亲如手足,这些年大宋能与金国相安无事,元佩是功劳极大的。”
邵瘦铁笑道:“静斋公过誉了,元佩既非贵胄又身无半职,一个漂泊四海的闲人,哪里敢同金主论起交情,不过是相识罢了。”二人寒暄片刻,史弥远笑眯眯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一丝精明的光来问道:“元佩今日如何得闲,来这里作客?”他开门见山,邵瘦铁也未掩饰,直言道:“听闻静斋公来此剿匪,我恐有什么误会,因此特意前来调解。”
史弥远惊讶道:“我与元佩之间,有何误会?”邵瘦铁止住笑意道:“丞相既是来此剿匪,不知可抓到水匪了不曾?”秦国锡从一旁道:“自然是抓住了几人,已押回了船上,另有二人方才想偷袭禁军,让他们跑了,没抓到。”
邵瘦铁笑道:“前面抓住的是谁我没看到,可或许并非是山庄中人也未可知。江南山庄规矩森严,是不是这里的家丁,令他们说几条这里从早到晚的规矩,也就见了分晓。可秦将军说的刺客,当真是误会了,那是邵某的两个友人,在附近山中居住,因见我被绑缚着,以为是我受人胁迫,因此情急之下才做出这样没头脑的事情,元佩愿替他二人受罚。”
史弥远一直紧盯着邵瘦铁的神态,见他神色从容,自己心中一时也有几分心虚,笑道:“元佩是要为江南山庄开脱。”邵瘦铁摇摇头,习惯性地要从袖口中掏出扇子,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的扇子,在方才救卓然时,已扔出去了。
见邵瘦铁似要从袖口里掏出什么东西,秦国锡唯恐有暗器,已将手按在了佩剑上,却看邵瘦铁整了整袖口,又将手拿了回来,心中很不明白他的用意。史弥远见邵瘦铁没了下文,心中已有些明白,连忙屏退了满屋的禁军,只留下了秦国锡、侯真和几名知道实情的亲随将士。
邵瘦铁又道:“把三月也带出去罢,有些事,孩子不必牵涉进来。”侯真闻言,便要上前拦阻,史弥远却摆摆手,应了邵瘦铁这个要求道:“带孩子去前面坐坐吧,可要好生看护,不可惊吓他。”便有人上前拉西门三月走,三月不肯离开,只紧紧攥着苏梦棠的衣襟。
史弥远起身道:“那咱们出去说罢。”说着便向外走去。侯真与秦国锡从未见过丞相如此降尊纡贵,一时也对邵瘦铁恭敬起来,先将他二人请出了兵法堂的栅栏门。
这边,张云华与李卓然,随着紫纹紫玉藏身在了山边城墙下一处避风的草窝中,李卓然探出头听了听动静道:“没声音了,云华,咱们先回去?”张云华盘膝而坐道:“邵公子既说能救梦棠,咱们就先等等看,卓然,清州的意思是什么?”李卓然便将清州让云华通过张贵妃见官家的话,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与了他,又与他说了今晚于敏找到了刺客的事情。
张云华点点头道:“如此看来,是得回去一趟,若官家真的让史氏退兵,此事便皆大欢喜了。”李卓然点点头道:“邵公子定能拖上一阵,咱们快走,我听清州的,得把你平安送进宫里见张贵妃才行。”张云华道:“宫里不比江南山庄,你施展身手便进去了,你我身无半职,恐怕一时难以寻人通禀。”李卓然奇怪道:“你是贵妃家眷,也不能进宫么?”
张云华摇摇头道:“卯时之前宫中宵禁,没有入宫的腰牌,什么人也进不去。除非等上朝时,我见了清州,跟他混进去,寻个人通禀一声,或许能进内苑,却要等上朝之后才能见到官家了。”李卓然急得连连摇头道:“史弥远手下的那伙人,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一定会百般与于敏大人抵赖,若是官家听信了他们的话,你再想让官家收回成命便难上加难了。清州的意思,也是让你上朝前便见着官家。”
张云华平滑的额头一时蹙起,却又忽然平展开来,笑道:“巡防营防卫皇城内外的安危,项抗兄弟那里定有入宫的腰牌,我们先去找他,便好办了。”说罢,便问了紫纹和紫玉出庄的险路,二人径直投奔项抗不提。
兵法堂中,史弥远走入甬道方问:“元佩有什么话,不必拐弯抹角了。”邵瘦铁轻声道:“原本丞相的公事,元佩绝不该插手干涉,可此事涉及到犬子的安危,便不得不出手阻拦,还望丞相恕罪。”
一言既出,诸人皆惊。史弥远看看邵瘦铁,又隔着栅栏看了看里面的西门三月,一时间难以置信道:“这是……令郎?”邵瘦铁点点头,有些愧赧地应道:“是。”史弥远一时不知再该问什么好,只与侯真、秦国锡二人面面相觑。秦国锡问道:“那这孩子的生母是?”邵瘦铁遥遥望了苏梦棠一眼,轻声道:“是苏庄主。”
苏梦棠站在兵法堂里面,看到栅栏门外的四人都一齐盯着自己看,便故作出一副无畏的姿态来。她与邵瘦铁对视时,见他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心中顿时看到了希望。侯真干笑了两声道:“小人此前在这江南山庄待过一阵子,并未听说苏庄主曾与人结过亲事。况且苏庄主方才自己也说,这孩子复姓西门,是老庄主故交的孙儿,其母早亡,其父喜好云游四海,因此将这孩子送来此地,怎么会是邵大人的麟儿?”
邵瘦铁抱拳一拱手道:“家父与苏老先生是八拜之交,我与梦棠自幼相识,情投意合,便有了这个孩子,因我二人并未结亲,因此不曾入得邵氏家谱,便矫称复姓西门,编排了这番身世,名义上与梦棠做徒儿。今日情非得已,只得将此事告予丞相,诸公见笑了。”史弥远道:“既是如此,老庄主何不将他女儿许配给你,好教这母子二人有个名分?”
邵元佩的脸一下红了,轻声道:“不瞒丞相说,元佩起初并不知梦棠有孕,自去游荡江湖三载,回来后方知此事,当初苏老庄主因恨我闯下大祸,又不告而别,一病不起,郁郁而终,至死只字不提完婚之事,故我二人,至今有实无名。”史弥远长叹一口气道:“这里面竟还有这样一段故事,真是令人唏嘘。不过,莫怪老夫多事,既然元佩当时并未亲眼见到苏庄主有孕产子,这孩子的身份——”他欲言又止,面容显得有几分担忧。
瘦铁正色道:“大丈夫敢为敢当,况此子与元佩容貌颇似,此事定错不了。”三人闻言,忙将目光在邵瘦铁和西门三月之间细细打量——倒都是一般的圆脸、长眉、细目,说不像便有三分不像,说像却也有三分相似,教人不好判断。侯真见秦国锡看得最仔细,忙问道:“秦将军怎么看?”秦国锡思量片刻道:“我却觉得,有几分像韩清之。”
邵瘦铁闻言目眦欲裂,赶忙分辩道:“不可能,梦棠与韩大将军素无交集,绝不可能!”见邵瘦铁拼命挽尊的样子,秦国锡自知失言,忙陪笑道:“我是说,像韩大将军身上的威武之气,邵公子误会了。”邵瘦铁方才镇静下来,说道:“梦棠心思单纯,这些年一心抚育这孩子长大,从无怨言。元佩生性不爱拘束,最喜云游四海广交豪杰,对这孩子少有照拂,心中对梦棠十分感激,故而不欲旁人胡乱揣测她,方才失态了,秦将军见谅。”说罢,对着众人施下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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