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开门,谢耘奎脸上的笑意便僵了一下,他极快地换上平日温文谦和的模样,刚要开口,门外站着的人却先他粲然一笑,道:“半年前一别,别来无恙啊谢先生!”
谢耘奎漠了神情,无声开过门,侧站在一边,再无其他表示。他这样是有些无礼了,顾清越却仍含着笑意走进去了,蝉衣踏过门槛,但她没有随顾清越一同进去,而就在门里站着。而谢耘奎扫了一眼被蝉衣上好的门栓,才快步往里院走去。
顾清越她们前脚刚走,学堂便下学了,听见敲门声他还以为是奚舞半路转回了,却不曾想竟是顾清越。
谢耘奎住的这处民宅屋子不多,三间被打通做了学堂,一间留作灶火,一间用来读书睡觉,院子较大,一角还种有青菜,用木栅栏围着,已经长的青葱可爱了。顾清越记得上次来还没有见到,怕是那时刚长出不久,也不显眼,身后的脚步声一停,她便问道:“这半年谢先生过的还好吗?”
然只听得“扑通”一声,顾清越便看到谢耘奎双手伏地已经跪下了,她不禁道:“你这是做什么?”
谢耘奎埋着头,毕恭毕敬道:“回煜王妃,小民这半年过的很好,一边在尚书府教书,一边又可以抽空在这儿教这些穷人家的孩子识字读书,真实平淡,也不失乐趣。如今又得宁平郡主青睐,绝无任何其他非分之想,我是真心希望就可以这么一直过下去。小民知道煜王妃是担心在下不能照顾好宁平郡主,所以才特意纡尊降贵来至寒舍一探实情,实在有劳煜王妃挂念,我一定会好好待小舞的,煜王妃大可放心。”
他这一连说了四次“煜王妃”,顾清越怎会不知其意,他明明清楚她的身份和来意,让她进来了,他又装傻充愣说些别的。
“谢先生当真有趣,是在同我玩笑呢。”
“小民不敢!”
顾清越弯腰去扶谢耘奎:“谢先生请起,我还没说什么呢,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害了你的这半年苦了谢先生了。”
谢耘奎并不动,顾清越无奈只好作势也要跪下,他才惊忙站起,道:“煜王妃这是何苦!”
顾清越道:“你我既互知对方身份,又都是云人,我今日来意你岂会不明?”
谢耘奎刚动唇,顾清越又先他一步道:“先生且慢!我知你不信我,我若是你,也会这样的,只是先生若真心意已决,多听我说几句又有何妨?况且,可是先生试探我在先。”
谢耘奎其实并不想多听顾清越解释什么,但在醉仙居确实是他贸然了,他便道:“小民只是想念家乡了,别无他意,煜王妃实在多想了。”便不再说话,似是想听听顾清越如何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只听顾清越道:“你一开始明明是去找过我的,后来怎么再也不见了?”
谢耘奎却道:“煜王妃怕是认错人了,我一直都在尚书府做事的。”
“先生是觉得我做的还不够坦诚吗?明明允我进来了,再这般遮遮掩掩又是何意?”
“我当日去找煜王妃不过是偶然得知顾二小姐竟是大云公主,人在异乡,难免触动。就忍不住借着送书的由头去亲近,不曾想认错了人,顾二小姐就是顾二小姐,是现在的煜王妃,尚书府从来没有什么大云的公主。”
“谢先生向来聪慧,那等情势,我不信你不会理解我所作所为,我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般不信我?”
谢耘奎叹了口气,道:“公主,你何必如此。”
一声“公主”,忽然就与半年前的声音交叠在一起,顾清越不禁稍稍触动。但转而,就听见谢耘奎沉色道:“煜王妃大可放心,谢某只是长安城内一介草民,从不知道什么状元郎,也从未见过什么大云公主,我知道的只有眼前的煜王妃,王妃您自有您的荣华道可走,我也有我的独善桥可过,互不干扰。况且王妃也看到了,在下现与宁平郡主心意相通,佳人在怀又前途可期,我实在再无余念。”
顾清越微微蹙眉,明明称呼转换的生硬,从谢耘奎嘴里说出来却又衔接的巧妙,话语间尽是疏离,他这话既把他自己与她撇的干净,与大云撇的干净,又以奚舞暗示她不能轻易动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当真以为她为了荣华富贵来试探他来杀人灭口了吗?
顾清越定定看了谢耘奎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好,你不愿多说,那我来说,宁平郡主身体一向健康,那日是如何平白无故就在晕倒在你这学堂了?”
“许是累了吧。”谢耘奎忽而迎上顾清越的眼睛,带了些笑意,“况且,我又没有做什么不轨之事啊。再说了,晕倒这事儿很玄乎啊,有的人胆量小,骨头又软,便是极容易遇事就倒的。”
“谢耘奎,你你”顾清越神色复杂地闭上了眼睛,许久才道:“你莫要觉得我应该做多大义凛然的事情,我十二岁就背井离乡,在南宁整整五年不得回归不为人知,我日盼夜盼,却盼得个国破家亡,还要为了大局忍辱至此,你想让我如何?我该如何?必须以死明志吗?那才算得上是大云风骨,才算得上是忠义二字吗?!宁死不屈不折,是啊是啊,谢耘奎你是君子你铁骨铮铮,可你怎知,我已经在阎王的眼皮底下走过两遭了!还不够吗?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相吗?你以为我当真在煜王府过得好生自在吗?我认贼作父作夫!我甚至”
顾清越想到了春猎时那青衣女死前怨憎的眼神。
“甚至被大云百姓戳脊梁骨,他们手持冷冰冰的剑刃,在临死前想的不是杀掉狗皇帝而是要我性命!我……我宁愿我真的是失忆了疯了傻了!可我若真的疯了傻了,甚至投靠南宁了,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生生地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谢耘奎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他看着顾清越,道:“你……”却是一个“你”字不知怎样说下去了。
顾清越又缓缓开口,声音多少有些凝噎:“我走出上华城的那一年,谢先生应还在读圣贤书吧?”
谢耘奎面色略微有些不太好看,终说出:“那时候我已经弃了圣贤。”
顾清越倒没想到谢耘奎会是这样回答,却一时也没想到去问他为何后来成了状元郎,只是“哦?”了一声,道:“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开始怀疑你了,一个教书先生居然会功夫,当真新奇的很。”她婉转一笑,“你以为我不会找到那个小贼吗?”
谢耘奎猛看向顾清越:“你!”
顾清越倏的松了口气,她并没有找到那个小贼,也并没有去找,她太怕谢耘奎会暴露了,她只是在赌,赌那天发生的事不是偶然。
“谢先生这是什么表情?我当然没找到他,不过谢先生这样不正说明了一切吗?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当真以为,你一个人借奚舞到了楚旭跟前杀了他就万事大吉了吗?”
谢耘奎沉默了须臾,略显颓然道:“你若是我,也不敢信你的。”
“现在呢?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知道你的身份吗?”
谢耘奎欲要回答,却突然察觉到身后细微的声响,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他已抽出袖间藏匿的匕首挡在了顾清越身前。
然不过须臾,谢耘奎就放下了了手中的利刃,诧异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试着喊道:“小冷将军?”
嘘我不是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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