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她又是故伎重演。
何琼芝刚见了邓林,身子确实乏了,不愿见这妇人,就让周嬷嬷打发她走,可这妇人软硬不吃,死活不肯走。周嬷嬷没辙,只好来请杏娘的主意。当下,杏娘在王氏对面坐下,已听那泪人儿哭了好一会儿,且不发话。
那王氏掩泣许久,往指缝里偷觑了杏娘一眼,本心想着: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还不由她拿捏了。可觑着杏娘迟迟不发话,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眼睛一直盯着她身边的那盏茶,嘴角还隐隐现出一丝诡谲的笑容,好似那茶水里正上演着一出有趣的乔影戏。王氏见了,心下狐疑又好奇,抽噎了两下,将哭声收小。
说来,哭闹了这么久,她喉头早就冒火了,那周嬷嬷一味地赶她走,连水都给一口。她正寻思着该如何“唱”下去时,杏娘却开口了。
“申家娘子,可有想过再醮?”
王氏扭过身来,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嗔叫道:“亡夫才去了几日,我便想着改嫁,你当我是什么人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岂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这女娃娃就是女娃娃,不晓得事体的,竟问这样糊涂的话儿。王氏在心里暗忖着,嘴上将那“忘恩负义”四个字说得特别响亮。
“那你日后怎么打算?总不能就这样寅吃卯粮地坐吃山空啊。”杏娘的每句话都很柔和,可每句话都跟刀子似的戳在王氏的心尖上。王氏冷冷一笑,道:“哼,有座山就好了,我家二郎现在就剩一个坟头,我想过不得几日,我就得和我那苦命的孩儿一起去陪他喝西北风了。”说完,她勾着眼瞟了杏娘一眼,仿佛是在瞟那忘恩负义之人。
这时,杏娘微微抬起头来,好似就没听明白王氏在说什么,又好似是在回忆前事:“不至于吧,我怎么听人说那日申二与人争花牌,一出手就是五十贯铜钿,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这吃酒嫖娼的死货,为那些下贱的花货倒是阔绰的很,给老娘呢,别说五十贯了,就是花一文钱,他都觉得肉疼,活该他短命!”说起申二之前非,王氏便怒火中烧,当着杏娘这个未出阁的女孩子面,也不知遮掩,径直破口大骂起来,瞋目切齿,唾沫横飞,那架势,那腔调,哪是百日夫妻,根本就是夙世的冤家。
杏娘听了,不知该如何接话,青涩的脸颊上现出几分忸怩之色。那王氏是过来人,自也明白这女孩子家脸皮薄,故也不再诃詈那入土之人,她揩去眼角的泪花,挨到杏娘身边的椅子坐下,不无亲厚地说道:“杏娘,咱们也不是外人了,我可跟你说,以后你要找人家,可得睁大眼啊,千万别找这样的,你看我家的这位老老实实的像个人,背地里不三不四的就是个烂污货。”
“一日夫妻百日恩,您啊也别再怪申二哥了。”杏娘微笑着说道,“申二哥平时看着挺本分的一个人,手脚勤快,人也清爽。你看他那一身穿的,整齐、体面,特有精神,我们后院的人常说啊,这有家室的和没家室的,到底是不一样。你看申二哥和闫王两位,平日看着没什么两样,可站一块儿一瞧,那可是有天壤之别的。什么叫细微之处见真章,只看那一针一线就明白啦。”
杏娘说着,王氏听着,一个笑靥如花,一个心花怒放,不觉笑逐颜开,涣然心释。多少年了,王氏都没听过这般悦耳动听的赞美之词了。申二是个没嘴的葫芦,对她这么多年在申家的“苦劳”从没有半分真心的感激,更没有丝毫矫情的褒奖。刻下听来,王氏不禁都有些难为情。
“这都是你相夫教子勤俭持家的功劳。你说这才几年功夫,你把申家整饬的那么好,真是辛苦你了。”杏娘从周嬷嬷手里接过茶盏,递到王氏跟前。王氏受宠若惊似地赶忙接将过来,讪笑道:“哪里,哪里!都是主母主君人好,赏我们一口饭吃,要不然,凭他那副蠢相,能有什么出息。”
“您别那么说申二哥,其实申二哥功夫不错,做事也勤快,要是出去再谋个别的营生,也不难的。那样的话,你和欢儿的日子也能更宽裕些。”杏娘一面捧起自己的茶盏,一面低眸请王氏一道吃茶。
王氏一只手提着茶盏,一只手摆着她那块饱含辛酸的帕子,一脸怨望地说道:“哎哟,他那死脑筋,哪还想得到去谋别的营生。”埋怨归埋怨,她说的倒是实话,只不过不是她的心里话,“不过,就算他想,我也不答应!主君主母待我们这么好,他怎能吃里扒外呢!”
杏娘矜持地笑了笑,看着王氏将那盏茶喝了个精光,喝完,还偷偷地瞥了一眼二人中间的那盘糕点。
“有你这样的娘子,真是申二的福气。”杏娘一边笑吟吟地说着,一边往王氏的茶盏里倒了七分茶水,那王氏意嫌不足,盯着杏娘手里的茶壶又让杏娘添了两分。杏娘将茶壶递给周嬷嬷,示意她再去添些水来。周嬷嬷接过茶壶,径出门去,留给杏娘一个任凭作主的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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