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子声预料的那样,碧君并不是筱丹凤夫妻亲生的孩子。碧君五岁那年老家河南连续大旱,田里颗粒无收,大小树木大多枯死,门前的河流还有水井也都相继干涸,一时间饥荒大作,草根、树皮也全都被灾民吃光,饿死的人越来越多,饿殍遍地,乡亲们不得不扶老携幼背井离乡前往外地乞讨求生。
碧君本名叫朱春福,爷爷说她是阳春三月柳树发芽的时候生的,生她的那天有喜鹊在家门前喳喳叫,爷爷说这孩子将来定是个福星,就叫福子吧。可是自从灾荒开始,奶奶和福子的父亲、两个姐姐先后在逃荒的路上饿死病死,家里只剩下爷爷、娘和福子。福子的娘人长的标致,虽说饿的皮包骨头,但是那双大眼睛却依旧透着美丽。年幼的福子已经记不大清她娘是怎么和那个矮个子男人搭上话的了,只记得在那个没有太阳的秋日里,母亲坐着一辆套着牲口的平板车跟着那人走了。福子不顾爷爷的阻拦,一直跟着车跑,母亲也不言声只是掩面哭泣,最后消失在福子的视线里。后来,福子才知道是母亲把自己卖了,卖了半袋小米,往后的路就只剩下爷爷和福子两个人走了。
年迈的爷爷带着福子一路流浪,一路打探福子娘的下落,最后来到了繁华一时的古城张家口。娘的下落一直没有打听到,爷爷的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他生怕自己哪天真的就倒卧街头,丢下这可怜的孩子无人照管了。每天夜幕降临之后,爷爷就会带着年幼的福子在人头攒动的戏园子门口,让福子站在戏园子门口唱老家的河南坠子,爷爷就趁有人围观的时候,拿一只破碗要几个小钱。别看福子年纪小,记性却非常的好,爷爷随口教的几句河南坠子经她奶声奶气的一唱,倒还真能吸引一些瞧稀奇的看客来。大家一见这孩子虽然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是一对圆圆的黑眼睛却格外的有神采,在众人面前一点也不怯场,于是大多都会出于同情和怜爱,或多或少的给丢下几文钱给这祖孙俩。前一阵子,一晚上多少能讨到一些钱,可是这一带有一个地痞总是在人群散去后,前来向福子爷爷索要什么摊位费,说是这一片都是他的地盘,谁要想在这发财,就得孝敬他,要不然他就有本事让他滚出张家口。爷爷死活不给,这人便纠结了几个乞丐上来就要打人,福子爷爷眼见这阵势,也只好低下头,将好不容易要来的钱大多交给他们。
起初,虽说有这地痞盘剥,可是毕竟一天也能藏匿几文钱,买一碗粥吃。可是,时间一久,大家的新鲜劲儿一过,也就很少有人再驻足留意这可怜的小姑娘了。初冬的一天,天气寒冷,福子和爷爷已经两天没有讨到一文钱了,年幼的福子又冻又饿,望着戏园子门口的一个包子摊直流口水。爷爷何尝不想给孙女去买一个包子垫垫肚子,可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这无家可归的祖孙俩呢。爷爷见孙女饿的紧,只得拉着孙女挪到那包子摊,硬着头皮伸出那只破碗,笑着向摊主说道:“他大叔,行行好,孩子实在饿的顶不住了,求您行行好,就给孩子一个包子吧。”那摊主倒也是个和善人,他看了看睁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正无比渴望的看着自己的小福子,心生怜悯,叹了一口气,从笼屉里拿出一个包子放在了福子爷爷递过来的破碗里。福子爷爷连忙向摊主作揖道谢,然后像捧着金元宝一样带着福子来到街角,让孙女赶紧趁热吃起来。饿了一天的福子真想一口把这俩包子吃下去,可是懂事的她拿起包子递到爷爷嘴边,天真的说道:“爷爷,你先吃一口吧。”
爷爷慈爱的看着孙女,心中满是酸涩,他摸了摸孙女的头,笑着说:“爷爷不吃,小福子快吃吧,爷爷闻闻味儿就饱了。”福子和爷爷正互相谦让之时,那瘟神一样的地痞又出现在了街角,他一把从福子手中抢过包子,两口便把包子吞了下去。福子见包子被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爷爷气愤的上前评理,那地痞丝毫没有愧疚和畏惧,他压根就没把这一老一小放在眼里,一把撕住爷爷踢打起来,边踢边骂:“□□妈妈的老杂毛,两日没给老子交钱了,还他娘的吃上包子了,□□妈妈的。”爷爷是上了岁数的人,加上又饥寒交迫,怎经得住这地痞的踢打,没几下,爷爷就已经昏死了过去。小福子见爷爷被打,边哭边在这痞子的胳膊上狠狠的咬了一口。这地痞被福子激怒,一把捏住孩子的脖子,恶狠狠的说:“小狼羔子,我今天就捏死你。”那是福子最恐怖的记忆之一,多年之后她都不敢去回忆那个让自己窒息的离死亡最近的瞬间。
就在福子被捏的快要死过去的时候,一双手用力将福子从那地痞手中救了下来,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那地痞正要发作,只见那人身后还站着几个帮手,心下一害怕,气焰立马灭了下来,连忙拔腿跑了。众人要去追,救人的人轻声说:“算了,让他走吧,追上了咱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吓唬一下得了。”那人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的拍了拍福子的小脸,温柔的说道:“孩子,你醒醒,没事了。”被捏的气若游丝的福子慢慢的把气倒了过来,她清楚的记得,那双手是那样的柔软,那个怀抱是那么的温暖,那声音是那么的动听,当年幼的她睁开眼睛,一张和善慈爱的面容印入了她的眼帘。
救福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家口的京剧名角儿,万声大戏院的台柱子筱丹凤。筱丹凤和师兄弟一起把福子和她爷爷扶进戏园子的后台,倒了热水给祖孙俩暖了暖身子,又买来了一笼热腾腾的包子,让祖孙二人吃。小福子毕竟是孩子,她大口大口的吃起了包子,一边吃一边噎的直咳嗽,那可爱的小摸样,逗的大家直笑。筱丹凤一边勒头上妆扮一边温和的询问这祖孙二人的身世。当听福子爷爷说他们姓朱时,筱丹凤眼前一亮,竟然和自己同出一姓,都姓朱。原来,这筱丹凤只是当年师傅在他出科唱戏的时候起的艺名,而他原来的名字朱若诚却渐渐没人记得了。当丹凤听完这祖孙二人的悲惨遭遇,又看着眼前正睁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无辜孩子,筱丹凤直说造孽,秉性忠厚善良的他决定要帮一帮这可怜的同姓之人。他叫来戏园子的老板,问他是不是正在找人接替值夜的人。戏园子老板说是,但是由于前面的人辞工辞的太急,一时还没寻到合适的。筱丹凤便对老板说不如让福子爷爷来戏园子里值夜。老板起初嫌福子爷爷年岁大,不想用他,但是经不住筱丹凤劝说,加上福子爷爷说只要管三顿饭,不要工钱。戏园子老板一听这话,眼前一亮,立马爽快的答应了下来。福子和爷爷总算有了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福子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模样可爱不说,又乖巧伶俐,戏园子的人都很喜欢她,特别是筱丹凤,对这个身世可怜的孩子格外的疼爱,经常给福子带来苹果、梨子要么烧饼。小福子也特别喜欢这位伯伯,经常趴在化妆台前,充满好奇的看着伯伯上妆,站在台口,从帘子的缝隙看着伯伯唱戏,年幼的小福子搞不明白,伯伯怎么那么好看,唱的怎么那么动听。耳濡目染之后,小福子也竟然能咿呀咿呀的学唱上几句,仔细一听,那韵律唱的还真是有那么点意思。
日子就这样平平安安的过了一年,到了第二年冬天的时候,福子爷爷实在支撑不住病倒了,起初只是咳嗽,渐渐的咳出了血,再后来便连日发起高烧,人也一时清醒一时迷糊。戏园子老板怕福子爷爷死在园子里不吉利,便派人将福子爷爷和福子扫地出门,赶到了大街上。恰巧那几日,筱丹凤家中有事,向戏园子告了几天假,所以小福子也一时找不到能帮助自己的人。戏班子里的人可怜这爷孙俩,明知道戏园子老板这么做不仁义,但是又不能和戏园子老板硬顶,只得把小福子和他爷爷安顿在了一个废弃的窝棚里。祖孙二人靠着戏班子里的几个好心人的接济在窝棚里蜷缩了两日,一天傍晚,老天下起了鹅毛大雪,窝棚的顶子也快要被大雪压垮了,福子爷爷高烧不退,气息也越来越微弱,爷爷从昏迷中醒来,看着守在自己身边惊恐不安的孙女,不禁老泪纵横,他知道自己是不能挺过这一关了,可是这孩子怎么办,托付给什么人?爷爷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摸了摸福子的小脸,用虚弱的声音心酸的说道:“福子,爷爷只怕是要丢下你了,往后的日子就要靠你一个人过了,我的孩子,你要记住,再苦再难都要咬着牙活着,天黑透了,总会亮堂起来,你挺过去了,好日子就来了。”爷爷的话,福子听不大明白,但是她从爷爷的神情和语气中听出了什么,哇的一声扑在爷爷身上大哭了起来。就在祖孙二人抱头痛哭的时候,窝棚外有人掀起挡风的一片破席子钻了进来,一阵冷风过后,借着那人提着的马灯,福子认出来是筱丹凤伯伯。福子站起来扑到伯伯的怀里委屈的叫了声:“伯伯,我害怕。”筱丹凤疼爱的摸了摸福子的头,轻声说了句:“孩子,不怕,有伯伯在。”然后塞给福子两个糖饼,让她赶快趁热吃。福子毕竟是孩子,一见好吃的,立马有欢喜起来。懂事的福子拿着糖饼跑到爷爷身前,将饼子递到爷爷嘴边,天真的说道:“爷爷,你快吃点吧,吃了伯伯拿来的糖饼,你的病就好了。”爷爷已经没有力气答应福子了,只是勉强的挤出了一点苦涩的笑容。丹凤俯下身子,关切的询问福子爷爷的病情,又用手试了一下额头,皱了皱眉头。原来那晚,散了戏的丹凤在得知福子和爷爷的遭遇后,立马冒着大雪来到了祖孙二人的安身的窝棚处,见爷爷的病情实在严重,就和同来的几人一起将福子爷爷和小福子接到了自己的家中,并请郎中给福子爷爷诊治起来。福子爷爷在丹凤家住了两日,病情仍不见好,在第三天的下午撒手西去,留下了年仅六岁的小福子在风雪中痛哭。丹凤神情凝重的抱起福子,用手轻轻地擦了擦福子挂在腮边的眼泪,慈爱又坚定的说道:“小福子,别怕,有伯伯在,从今以后伯伯就是你的爹,这就是你的家。”年幼的福子紧紧的搂住伯伯的脖子,生怕一转身,伯伯也不见了。丹凤差人买来了一口薄棺,用自己的一身棉袍装殓了福子的爷爷,并将他安葬在了南郊。在福子爷爷的坟前,丹凤让福子给爷爷烧了纸,磕了头,自己也拉着福子的小手郑重的对着墓碑说道:“大叔,你老人家放心,前儿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福子打今儿起就是我的亲闺女,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决不会让孩子饿肚子。”
当丹凤拉着福子的小手从坟地返回到家里的时候,丹凤怀着三个月身孕的妻子杜氏带着一脸的怒气已从娘家返回到了家中,一同回来的还有他们八岁的儿子佑君。原来,前几日丹凤的妻子杜氏因为怀了身孕,害喜害的厉害,因为怕像之前的三个孩子一样都没足月就小产了,所以这次她决定回娘家安胎,让自己的母亲照顾自己。当听街上的人说这几日丹凤竟然把一老一小叫花子接到家中,那老的竟然死在了自己家里,这下杜氏在娘家再也住不下去了,她带着八岁的儿子叫了车气势汹汹的赶了回来,她要看丈夫怎么跟自己交代。
这杜氏是父母四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儿,因此自幼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加上娘家的日子尚算得上小康,所以被纵的更加任性和霸道。筱丹凤娶的这位娘子实在不能算贤惠,虽然她心里也爱自己的丈夫,但是自小养成的那脾气实在难改,因此自打成婚之后,筱丹凤没少受妻子的气,他也自知自己招惹不起,只能一心扑在唱戏上,尽量不去与她发生纠缠。时日一长,那杜氏认为自己的丈夫好挟制,是个软柿子,于是更加跋扈起来。
筱丹凤耐心的向妻子解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让妻子可怜可怜这个孤女,他告诉妻子,如果这个孩子现在被咱们推出门去,要么就被拍花子的拍去卖了,要么就在这三九天被冻死饿死,那可就成大罪过了。任凭丈夫苦口婆心的劝说,杜氏就是不答应。丹凤也被妻子惹恼了,婚后第一次冲妻子发了脾气,他收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领着小福子离开了家门,住进了戏园子。杜氏过去没见过丈夫如此决绝过,她有些心虚,跑回娘家去搬救兵,娘家人一合计也觉得杜氏不明智,为一个小丫头伤了夫妻和气,即使心里不喜欢那孩子,为了夫妻和睦,也就当养一只小狗就是了。经过娘家人的劝说,杜氏的态度也逐渐软了下来,她自知一旦真若毛了丹凤,和自己离了婚,那自己在从哪找这相貌出众又能挣钱养家的丈夫去。于是,杜氏在自己父母的陪同下去戏园子给丹凤认了错,答应认小福子当自己的闺女,和丈夫一同将这孩子拉扯成人。丹凤见妻子答应了收养小福子,心里的气也算平了,于是夫妻二人又和好如初,一同带着小福子回了家。历经波折,小福子终于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虽说这个家的母亲对自己不冷不热,有时候还言语苛责,但是好歹不用再过那种朝不保夕的苦日子。
小福子苦难的经历,让子声更加的同情和疼惜眼前这个淳朴又不失灵气的小丫头。他在月光下,紧紧拉住福子的手,动情的说道:“福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在一日就护你一日!”
福子没有言声,她抬起一双泪眼,望着子声温暖的脸庞点了点头。那一夜,天空是那么的静谧,月亮是那般的皎洁,两个人静静地坐在河边,坐了很久很久。。。。。。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