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年年诚恳地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再与你联系,只让你当我是彻底死了。”
沃尔顿再度沉默,年年的坦诚让他无话可说,他也不必问为什么,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待了这些日子,他才猜到了年年为何会选择这里。
“我会带你出去。”沃尔顿道。
年年也不生气,笑道:
“我知道的,只要你发现我还活着,嗯,这话不太对,应该是发现我还没死透,你肯定要想办法让我回去的。”
“那你?”
沃尔顿猛地看向她,听出了几分未尽之意。
“我的根基在这里,若是要让我的意识离开,需要开辟一条新的路径。”
沃尔顿的眉心堆成一团,更显老成:
“你在与我讨价还价?”
这个虚拟世界与弗兰肯斯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被用来组建这个世界的诸多设定、的行为演算和学习能力都以弗兰肯斯坦的数据库为基础,沃尔顿还猜测,恐怕支持整个虚拟世界的能源也与弗兰肯斯坦共享。
年年说她的根基在这里,可实际上,她的根基在弗兰肯斯坦的庇护之下,除非她自愿,谁也无法强行干涉,年年这样说,是想要一个来去自由。
“人,生来就是而且始终是自由的。”年年淡淡地道,“出自1789年法国人权宣言,第一句。”
“人的定义要与时俱进。”沃尔顿反驳。
“哦,”年年点点头,“所以,我们是在进行两个不同物种间的对话,那请问,你有什么权利让我离开这里?”
海德讥笑:“不是权利,是强力,就跟当年拿黑人当奴隶一样,只要自己觉得对方不是人,就可以高高在上地控制奴役。”
年年安抚似地拍拍海德的胳膊,直直地对上沃尔顿的目光:
“我知道你有理想,我也不介意帮你实现,不过,你是否应该对我怀有一份最基本的尊重和感激,我不是你手里的工具,若是强行逼迫于我,就别怪我毁了你一辈子的心血,让你整个项目瘫痪。”
沃尔顿哑口无言,像是遭受了重大的打击,避开年年的目光,捂着胸口后退了两步。
年年微微皱眉:
“心脏不好吧?劝你不要过于激动,否则被强制踢下线的话,我可不会在原地等你。”
沃尔顿站定,摆了摆手,苦笑:
“年年,我今年八十九了,哪怕国的医疗水平再先进,也抵不过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软硬兼施?”
年年才不会上当,直接挑明:
“我们都坦诚点,我的要求就是一份合情合理的工作合同,有报酬有休假有保险,而我本人,当然属于这里。”
这要求真的不过分,沃尔顿脱口就要答应,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时间将纠结都写在了脸上。
年年跟海德咬耳朵:
“啧啧,还是这里好,心里想什么都摆在脸上,游戏对玩家意识的捕捉越来越精细了。”
杰基尔一本正经:“不,这只是因为他太菜了,像你和我这样的先进新物种,早就能一心二用地适当控制一下表情了。”
海德翻了个白眼:“我们和y也不是同一个物种。”
“我说,你也该谈谈你的要求了吧?”
年年看向沃尔顿,意有所指地道:“或者说,是你们的要求?”
沃尔顿又一次沉默,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当初,实验最开始的时候,你叫过我父亲。”
年年脸色微变,片刻后,垂下目光:
“那时候脑子被烧坏了,一时间想不开,以为自己不再是自己,而你就是那个给予我新生的人。”
“后来呢?现在呢?”沃尔顿表情苦涩,哑声问道。
“后来我发现,只有我自己才是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人,就算有人给予我新生,也不是你。”
年年依然低着头,语气却坚定。
“帕斯卡尔?”沃尔顿想到了自己那位老友。
“是他,也是实现心灵上传这项技术的人,也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人,也是第一个成功将意识脱离,给我指明方向的人。”
年年抬起头,笑容清浅。
海德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暗自与杰基尔激烈讨论这些人到底是谁,尤其是最后那半句,总觉得特别意味深长。
沃尔顿揉了揉眉心,作出决定:
“我会转告你的要求,我想应该不会再对你有什么刁难。”
年年笑道:“那最好,你不用把我想得那么执拗,我其实很好说话的。”
沃尔顿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但你的行为太恶意,我只在这里待了这么几天,就已经知道不少与你有关的风波。”
言罢,他又叹气:
“阿尔伯特那几个孩子也不容易,一番心血被你无故搅乱,自然有些怨气。”
何止是一番心血,还有不少玩家的身心健康呢。年年暗暗想道。
见年年不接话,沃尔顿扯出一个笑容:
“我的理想其实也很简单,只是想知道人类的极限而已。”
毕竟在沃尔顿手下挣扎过一段时间,年年很理解:
“我知道,你的目光着眼于遥远的宇宙深处,想将人类意识与无机体相结合,将宇宙探索推进到另一个层面。”
太阳也是有寿命的,人类不可能无休无止地依靠地球和太阳系的资源发展下去,沃尔顿想为后世子孙提前谋求一个未来的可能性。
“阿尔伯特他们,也是在走一条无人可以预知未来的道路。”沃尔顿叹道。
这方面年年也清楚:“我知道,这等于是创造出另一个次元来生存。”
年年好歹也是在国待过的人,对天文学方面的研究也有了解,近五十年来太阳愈加活跃,引力出现波动,行星轨道正在向太阳系外扩张,月球也在以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与地球脱离,总有一日会彻底离开地月轨道,几百年前发射的旅行者号在电力耗尽前曾经发回一些似是而非的经过编译的信号,一切的一切,都在催促一个崭新未来的出现。
沃尔顿看向年年的目光更复杂了:“或许,你的出现是历史的必然。”
年年莞尔一笑:“我是大难不死的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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