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九章(2 / 2)悦石语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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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电话,守喜跟两个孩子生着向家走去。

三十分钟后,灰头土脸地锦程进了屋。两个孩子一怔,定睛一看确实是妈妈,随即扑上去大声哭起来。此刻,两个孩子把所有压抑都释放出来,他们要让妈妈知道自己的委屈,他们要让妈妈温软的怀抱去融化那害怕带来的寒冷。

儿子边抽噎着边向她讲述刚飞发生的事。什么警察、死猪。听得锦程糊里糊涂。

守喜正躺在床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楼板。肯定是出事了,要不然丈夫绝不会这样。他哄着儿子带着妹妹出去玩会,她要和爸爸说会话。

“听儿子说今儿你进公安局了?”锦程担心地问。

守喜眼睛动了动,又闭上了。一滴泪从紧闭的眼睛中挤出,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有啥事,你快说呀,真是急死人了”锦程催促说。

在锦程的再三催促下,守喜才倚着墙把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锦程听。

明眼人都知道,丈夫肯定掉进了圈套中,可是,这该怎么办呢,任人宰割还是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反抗。锦程也拿不定主意。不过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破财免灾。

“本以为是撞了头猪顶多赔个三俩千就结了,现在人家一张口就要六万,这比咱们的房子还值钱呢”守喜自己嘀咕着。

锦程安慰道:“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就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人没事,这些都是次要的,钱嘛,没有再挣!”

锦程积极向上的话感染着守喜,现在他似乎能从腰包里掏出那六万元扔掉而毫不心疼。

“这样吧,俺找个律师问问吧,俺之前的同事现在当律师呢,你着他,就那个李树正”锦程说。

“只能这样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她接着说。

律师李树正的话把仅有的一线希望击个粉碎。很明确这就是公安和无业游民共同唱的双簧。车子一挪动,证据就没有了。还有你提到的那头发了臭的猪,现在这么热的天隔上几天肯定要发臭,法医都不能断定到底是哪天死的。警察出来作证,你咋去反驳呢,你现在想想,人家警察有那么好呀,还让你把车开过来,先卸货。要真是有问题,货直接给你扣掉了。再说自古公检法一个家,这句话你应该听说过。反正,据我多年经验来看,这事翻盘的概率不大。律师李树正无奈陈述着自己看法。

出了门,锦程坐在路边的花坛上。她内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被浇灭。

路上的车辆呼啸而过,荡起的尘土如烟雾般扑面而来。她呆呆地看着,不去阻拦、躲闪,任由那尘土飘落在身上。

一阵急促的咳嗽又把她从无尽的弥散中拉扯过来,她站起身,骑上自行车离开律师所。

和往常一样,车子依然很快,很快就消失在大街的拐角处。

回到家,锦程给守喜讲了讲律师的话,守喜躺在床上不再做任何回应。锦程知道,丈夫内心一定比自己痛苦,家里的钱都是丈夫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现在你来个一锅端,搁谁也难以承受呀。她清楚,事到如今,绝不能去埋怨,现在夫妻俩应该一起面对这次灾难。

看着丈夫痛苦的表情,锦程笑着说:“起来吧,该干啥干啥,这有啥呀,俺还是那句话,人冇事就中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守喜把身子扭到里边,背对着锦程。他有自己的苦衷。这绝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化解的。他清楚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孩子媳妇都要靠自己养活,可是现在存款折上的钱都不再属于自己,他感到此刻自己一无所有,真的成穷光蛋一个。那些人真是一群强盗,到自己锅里要点吃的不就行了,怎么连锅都给端走了呀,想到那几张可恶的脸,他把牙齿咬得咯嘣咯嘣直响。

不过,值得庆幸地是媳妇的宽容大度,要不然自己怎么面对这一家老小呢。媳妇的态度让守喜感到些许安慰。

“起来吧,人活在这世上都是一场磨难,这点钱就当老鼠咬了,钱没了咱们再挣,俺爹经常给俺说,好的时候你要往坏处想,坏的时候你就得往好处想,要不这人咋活了?起来吧,我跟你一起洗洗车,去去晦气。”锦程说。

丈夫没有反应,她伸把丈夫拉起来。

没人知道,她的内心遭受到多少次煎熬,承受过多少次重击。现在我们的锦程依然挺立。现在她成为了家里的精神支柱。她必须选择坚强,也只能选择坚强。

在媳妇的开导下,守喜也豁然开朗。是啊,好有比吃土坷垃那段时光难熬的吗?对于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经过几次饥荒和漫长的动乱足以磨练出人的钢铁意志。

现在,守喜夫妇二人已经寻摸好盆子、毛巾站在门口。

叮铃铃——电话里响了。锦程把盆子递给守喜说:“你先拿着,俺去接个电话”。

“喂——”

“喂——二嫂,我是守全,你咋突然跑了,俺还等你拉麦子嘞”电话那头的守全埋怨道。

“哎,守全,这边有点急事儿,得处理处理。”锦程解释道。

“啥事儿,不能让俺二哥去干——”没等锦程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锦程放下电话,叹了口气说“这个守全啥时候能长大呀”。

说实话,她的内心一阵冰凉,本来自己不种地,地给你免费种着,大热天还给你帮忙去,咋就一点不着感恩呢。哎——。

“啥事?”守喜问。

“冇事,守全问啥时候能回去,该拉麦子了”锦程平淡地说。她不能表现得有一点不满意,现在丈夫心里够堵得慌了。

两个人骑着车子向车队走去。

老百姓常说:“除了割肉疼就数拿钱疼了”,何况这钱还是从牙缝里扣出来的呢。要说不痛苦那肯定是假话。不过锦程也有自己的解脱方法,她总能用自己的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去安慰自己。人活在世界上,跟在河里行船一样,你知道河水地下到底是啥呢,村里不是有人亲眼见过旋涡把人吸进去吗,人活着总是要有坎坷了。不能总是一帆风顺的吧,有顺风就有逆风,不能总合着自己满意吧。

两口子打水、擦车,用了一上午的功夫把车擦一尘不染。这可比外边洗车店里洗的干净仔细多了呢,毛巾伸不进去的地方,锦程还要小棍子把污泥拨拉出来。

两口子所有的愤怒都以对“黄河”的爱表现出来。一阵忙碌之后,两个人汗如雨下,所有悲伤的、难忘的、愤怒的情绪都随着地上的脏水或蒸发到空气中或渗透到泥土下。

第二天一大早,夫妻俩坐上了新仁市的头班车。

车子开得很快,七点刚过,夫妇二人已经站在公安局的石狮子前面等候着。

到了九点多,守喜还没有看到那个处理事情的大肚子警察。“不会是进去了你没有看到吧?”锦程问。“不会嘞,俺一个一个看嘞”

正在守喜四处乱望的时候,锦程用胳膊捣了守喜一下:“你瞧,是那个不?”

在马路的对面,一个嘴里叼着香烟挺着大肚子的警察走过来。

“嗯,对,就是他”守喜一眼认出来,那肚子上的扣子还没有缝上,衬衫的裂缝处挤出来一堆肥肉。

夫妇俩不再说话,毕恭毕敬地站着,似乎在和门口这对石狮子一样迎接即将走过来的大肚子警察。

大肚子警察瞥了守喜一眼,又继续踢啦着鞋子往前走,看来,鞋子并不跟脚,每走一步,像是在迫不及待展示自己早已磨破露出了脚后跟的袜子。

守喜和锦程紧跟在大肚子警察后边,不敢贸然说话,害怕打扰到大肚子兴奋的情绪。

大肚子扭了扭头,看到跟在后边的夫妇二人,又扭了过去继续向前走。

到了办公室。守喜笑着说:“警察同志,俺——”没等守喜说完,大肚子就满脸的不高兴瞪了他一眼,似乎埋怨守喜的突然而至扰乱他的兴致。

守喜闭上嘴巴和锦程站在门口处等待着。

大肚子动作依然不紧不慢。弹了弹烟灰,烟头仅仅粘连了一点红星星,他赶紧把塞到嘴巴里猛吸几口,烟又着了,从嘴角冒出来一阵烟雾,他眯着眼从桌子角的铁罐子里抓了一把茶叶放进茶杯。俯下身子去掂起来地上的茶壶晃了晃,叹了一口气提着暖壶出了门。

身后的守喜夫妇眼睁睁地看着离去的背影,一脸无可奈何。

半晌功夫,楼道内传来鞋子有节奏地敲击地板的声响,吧嗒——吧嗒——声音由远及近。

守喜猜测的没错,正是大肚子提着暖瓶从楼道的尽头晃了过来。

守喜夫妇目送大肚子将开水倒进茶杯,茶叶伴随热水的激发,散发出浓烈的茉莉花的香味。大肚子一屁股坐在黑皮转椅上,脚翘在对面的办公桌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后边的靠背上,转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慢慢喝了一口茶,闭上眼睛回味片刻茶叶的香味后长舒了一口气。呼——,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这门口站着的守喜夫妇。

“钱带过来了?”大肚子品着茶不紧不慢地问。

“冇了,俺想过来问问情况嘞”守喜上前一步回答道。

“冇拿钱过来干啥,净扯淡!”大肚子瞪了守喜一眼说。

“啥时候拿钱过来我再给你讲讲情况”说着从桌子上抽出一张人民日报挡在脸上哼着小曲看了起来。

很显然,大肚子厌烦了锦程的啰嗦,根本不去理会他。守喜可不管这,你有你的情绪,我有我的表达。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就得说。他上前一步,走到办公桌的一边说:“警察同志,谁家的猪刚撞死就能臭了,要是这样的话,街边卖肉的还咋做生意呢”。大肚子根本不去理会他的诉求,转了转身,报纸重新挡在了锦程面前。守喜把心一横,既然已经这样,今儿我怎么也得说道说道。“谁家出来给猪配种还带着发票的,这么贵的猪,发票不得好好保存着吗?”锦程又提出了质疑。

“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闭嘴!”大肚子把腿从桌子上撤下来,重新提拉着他的那双皮鞋说。

锦程走了上来,拉着守喜说:“警察同志,咱们这样,都不容易,你也帮帮忙,给人家商量商量,看看价格能再少点不能……”

“对喽,这才算说了句人话,俺图啥呢,竟办些掏力不落好的事儿。”大肚子喝了口茶,慢吞吞地说。

锦程知道,胳膊肯定别不过大腿,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一个人愿意帮着自己,用律师树正的话,咱们翻盘的概率几乎为零。锦程也不想计较,速战速决拉倒吧。

“你要愿意商量,我就把人家叫过来,恁两家商量商量”大肚子略微和气地说。

大肚子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说:“你跟鑫盛到局里来一趟,那边来人了”说完挂断了电话。

大肚子看着目瞪口呆的夫妇二人,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失误,他挠了挠头解释道:“你瞧瞧,为了你们的事我是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俺爸妈的电话我都没有背下来,倒是记着了你们的电话”。

锦程现在已经能坦然地面对这一切。

大肚子似乎气消了不少。他站起身,从别的办公桌处搬了几把椅子示意守喜夫妇坐下来。

守喜的喉咙里窝了一口痰,他想吐在那个大肚子的丑恶的脸上。可是,理智制止了他的冲动。岁月早已磨光了他的棱角。

不大会,那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推门进了屋子。进来看到守喜就直接问:“钱拿来了?”

守喜没有回答。

看到守喜不去理会他,他瞪着守喜。眼睛、鼻子、嘴巴似乎挤压在一块,麻子似乎承受不住压力,要从坑坑洼洼的脸上跳出来。

“你咋了,这可不是你耍横的地方”大肚子打断了中年人。

“你们都快点,说重点的,我还要出去开会呢”大肚子看看表催促道。

锦程首先开口:“你说猪是俺撞死的,俺把话说明了,俺觉得俺肯定是冤枉的,我们只是没有证据去证明而已,这栽俺认了”

听见锦程认栽,大肚子警察说:“别说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赶紧给钱结案”

“就是,弄得俺一天生意也冇法做”中年麻子也接着说。锦程

锦程打开挂在胸前的书包,伸手似乎要从里边掏什么。中年麻子瞪大双眼看着。

锦程掏出衣服包裹的蛋蛋,一层层地剥开。原来在衣服包裹的最里边包裹着三万块钱,白色的窄条纸捆得结结实实。

“咋,不是六万?”大肚子警察皱着眉头问。

锦程抬起头看看旁边的中年麻子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三打钱。锦程看到这种情景,心里约莫着这事能成。她没有去理大肚子的质疑,转身对中年男人说:“俺家就这么多钱,钱俺也借不来了,俺刚说了,这事儿俺认栽并不代表着俺认了这猪是俺撞的,警察不是立案了吗,现在俺也不想麻烦,不过要是到最后俺也不怕麻烦,你们要起诉,俺绝对陪着,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把俺逼急了,俺也要四处告状,我就不信,那么多围观群众没有一个出来说真话的人。”锦程说完,看了一眼坐在皮椅上的大肚子警察。大肚子警察被锦程的一番话镇住了。他吃惊地看着锦程。他绝不想不到这个瘦弱的女子竟然能说出这样强势的话,而且句句掷地有声。

大肚子警察给中年麻子使了个眼神。中年麻子马上说:“那就起诉吧,这也差的太多了吧,撞死俺的猪,咋弄得俺还得赔恁两万嘞”

“这也不在理呀”大肚子摇晃着转椅说。

“那中,既然要起诉,俺啥也不说了,这钱留着打官司”说着又兜里掏出来一张名片对着中年麻子说:“这是俺请的律师,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商量,行不通,该咋办咋办?”

“那你得把车开过来,我们得扣车”大肚子警察站起来指着守喜说。

“你也别指,扣车就扣车,俺还这样给你说,你们这也是整天路上跑的,现在大车哪里还有生意可拉,你只要开了扣车证明,俺就把车开过来,还能省个停车费呢,以后车辆坏了,俺还起诉你们故意损坏车辆!”锦程的话有软有硬,一时间让大肚子和中年麻子无话可说。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就这吧,你们的事情你们商量”说完把茶杯盖拧了下来扣在桌子上。

中年麻子看到大肚子扣了水杯盖子,满脸委屈地说:“哎,吴警官,俺可是实在不愿意麻烦你了,这样吧,就算是俺倒霉,这事——给俺三万块钱算了结,恁看中不?”

大肚子拿起水杯盖子扣在水杯上拧紧。头也不抬地说:“这事,恁几个商量好了就中,俺是中间人”。说着拉开抽屉从里边掏出一张协议书

赔偿协议书

甲方(肇事方):王连喜

乙方(受害方):吴鑫盛

一、交通事故基本情况

1、事故经过:王连喜驾驶黄河牌货车车牌号黎69276在新仁市仁和大街西段与明仁路交叉口出东200米处附近撞死吴鑫盛等二人的种猪一头。后新仁市交警队赶赴现场处理,制作了事故现场图,扣留了双方车辆以备进一步调查。

2、新仁市交警队对该事故的认定情况:交警队在查明事实的基础上,作出如下认定。王连喜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之规定,是发生事故的主要原因,应承担此事故的主要责任;吴鑫盛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之规定,是发生事故的次要原因,应负此事故的次要责任;

二、甲乙双方根据交警队的事故认定,在交警队的主持下,按照互谅互让的原则达成如下调解交通事故协议:

1、经双方确认,本次事故造成双方财产损失和人员伤残所需费用情况如下:据种猪拥有人吴鑫盛提供发票等证据,双方协议,事故责任人赔付受害方人民币共六万元整,但考虑到甲方家庭情况困难,双方协议甲方赔付乙方财产损失三万元整。

三、本协议自协议各方签字盖章之日起生效。

四、协议各方如在履行本协议中发生纠纷,可先协商,协商不成,可提交新仁市仲裁委员会仲裁。

五、本交通事故协议书范文共四页,一式三份,协议各方各一份,新仁市交警队一份存档备查。

甲方:王连喜

乙方:吴鑫盛

丙方:新仁市公安局(公章)

1997年 7月21 日

签好字,锦程把钱递给大肚子警察。大肚子数了数扔在桌子上。

“老吴,这放心了吧,俺可是没少操心呀,哎,你赶紧签字吧”大肚子对老吴说。

手续办完后已接近中午。大肚子从上衣兜里翻出守喜的驾驶证扔在桌子上。

守喜拿起驾驶证跟着锦程出了屋子。

屋后响起了爽朗的笑声。锦程退了几步透过门缝向里看,中年麻子正坐在桌子上吸着烟,一沓钱捏在他的左手中呼啦啦作响。

看到又能怎么样,花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人家爱咋处置就咋处置吧。

站在事故科的门口,屋外面的阳光像一把利剑一样射入眼睛,他感到一阵阵晕眩。他扭头看了看背后的阴凉,但是此刻他不愿意多做停留,他感觉自己是庄稼地的一株麦子,他要在阳光下奔跑,因为他是那么热爱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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