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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帝都,辽金京华,明清重镇,这些言语承载山西大同辉煌的过去,但现经历了岁月的洗礼的他重新站在人们的视野当中昭示天下,他不曾离去。现在他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中国的煤都。

大同就是一张响亮的金字招牌。无论在哪里,只要打上大同两个字都能要上个好价钱。这也深得黎城县的老百姓的认可。商人们当然不会忽视百姓的需求,他们隔三差五地包车去山西拉煤。煤只要运到黎城县,根本不用发愁销路,用不了几天,一车煤准能见了底儿。

守喜之所以能靠上这么长久的活,就源于他的不爱操心。他总是埋头开自己的车,只要价格谈拢了,至于你拉什么,他从来不去过问,只要不触碰违法的底线就行。老板之所以喜欢这样的司机源于煤炭里猫腻。他们有个秘密不愿意让人知道。每次出去拉煤的时候,老板们总是装上一车半的煤,留下半个拖挂拐到发电厂装点没有着透的煤砟子。等回来的时候他们把这写免费的煤砟子混在煤块里一起打碎,最后制作成了煤球跑到了千家万户。

夏天不是煤炭销售的旺季。这不比往常,隔三差五地要去一趟山西。现在随着车子越来越破,社会上出现了许多自家购买的货车,他们把价钱压得很低,这些车队里的老年车根本没有太多的优势,很多活也拉不了,守喜只能坐在家中等候着煤老板的电话。

终于等到了出车的机会。

两个娃儿头一次跟着父亲出车,眼睛不停地环视着四周。他们感觉一切都很新鲜。像是探险家一样四处打量,寻找着他们心目中的契合点。爸爸口中的盘山公路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还没有见过,到了午休时间,两个人仍然等着双眼,生怕遗漏一处美景。

孩子们对什么事物都感觉到新奇,兄妹俩不停地问东问西。守喜感到异常兴奋。有个人说话还真不错呢,至少不用吸烟提神了呢。路上车辆不算多,没过中午就已经到了山西地界。

过了几个长长的隧道,两个孩子是在坚持不住,在黑夜般的隧道中睡着了。守喜扭头看了看睡着的兄妹俩,车子开得稍微慢些。这条路他太熟悉不过,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呢。哪个地方有上坡,那个地方有急转弯,他都烂熟于心。对于着多年的老司机来说,盘山公路总是他们的噩梦,上山时还好说,下山的时候最危险,持续的刹车、频繁地会车给满载的车辆造成极大的危险。一不小心就要掉进车子边的悬崖中。再拐个弯就是盘山公路了,他不准备叫醒孩子。毕竟没有带着孩子走过这样的路,他心中也没有个底儿。在一阵颠簸后,儿子醒了。他的眼前出现了龙一样的发白的路缠在一座座大山上。哈哈,这就是盘山公路呀,爸爸,这盘山公路有点像是倒置的粽子呀,五花大绑的。王文徽兴奋地喊道。守喜没敢扭头,眼睛盯着前方支吾了一声。车辆继续往上爬。儿子叫醒了睡着的妹妹。妹妹也趴在玻璃上往外看。真是惊险壮观呀。妹妹看的目瞪口呆,她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公路呢。她猛然间往右边一看,吓得赶紧往左边挪。“爸爸,车子要掉下去了!”守喜也不去理会女儿的惊叹。对他来说,盘山公路就是如此,既不觉得惊险也没有感到平淡。这些老司机们早已经麻木而已。他清楚这里的危险性。等到了山顶,守喜对孩子们说:“你们俩睡会吧”。两个孩子根本没有听懂父亲的温馨提示。紧接着车辆持续俯冲时,他们才感觉到父亲刚才说的话的含义,确实该睡会了。他们俩把脸埋在了后边的沙发座上不敢抬头,任凭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

在惊心动魄中,车子开到的大同。还没有轮到装车,守喜排了队,就锁上车门带着孩子去附近的超市闲逛。

这里的人似乎根本和黎城县的是一个时代。大街小巷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汽车。从小汽车上跳下来的那女总是那么不合群。女孩衣服短的要命,一走路都能看到内裤呢。拉着两个孩子不适合去看这样的风景,遇见这个场景总是胡乱问些问题让两个孩子抢答。超市里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这里的货物大多数没有见过。这三个外形来的人在超市里逛了一遍又一遍。第一遍纯属过眼瘾,直到第三遍的时候才有意识地去寻找自己想买又能买的起的东西。

等孩子逛累了,三个人每人掂了一桶带饭盒的方便面,这些事他们的最爱。孩子们常催促着守喜给他们带不同种类的方便面,至于桶装的面,他还是第一次买,不是其他地方没有卖的,而是这一样一袋子面贵的要命,也不太实惠。今天两个孩子头一次跟着自己来出车,守喜也毫不犹豫地买了几桶算是对孩子的奖赏。

煤场里的夜黑的发亮,趁着月光四处望去,总能感觉有不同的镜子在反射光芒。

夜深了,两个孩子头一次在车头里过夜,车窗外的景色虽然不那么美,但是这足够吸引着两个孩子的眼光,这真是一个不一样的体验呀。

过了好久,三个人挤在车头里睡着了。睡梦中,儿子笑出了声……

第二天,天蒙蒙亮,硕大的煤场不时传来机器发动的声音。天黑不发车几乎成了司机们的共识。至于原因说出来都是司机们不愿意提及的痛。在那些盘山公路上隐藏着不少车匪路霸。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对来往满载的货车下手,司机们即便发现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他们只好调整时间,减少被盯上的几率。

上了路,对面车上被尖刀割破的帆布随风飘荡,崭新的篷布上边掀起来几个一米多长的三角口子。此时守喜内心泛起了嘀咕,他真后悔带孩子来这里跑车。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该咋办呢?他的内心一阵焦躁。他害怕自己的不安影响到孩子,趁着车少的的时候摆弄着车上的收音机。

收音机的信号并不好,断断续续的,守喜边骂边用手反复调试着,试图能找个儿歌或者讲故事的频道。

车斗上响起“砰”的一声,守喜吓得一激灵,心里暗暗骂道:“日他娘嘞,真是怕啥来啥呀”。透过中间的后视镜看到,几个黑影已经正趴在篷布上。他知道,不用多大一会,他们就会把他的篷布划开几个口子,拿着铁锹装上袋子扔到后边的车上。对面来车有节奏地按着喇叭,他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有人上车。他扭头看看后座上躺着的兄妹俩并没有什么异样,他叮嘱道:“一会估计得急刹车,恁俩坐起来扶好前边的靠背。”等两个孩子坐稳扶好。他瞥了一眼后视镜,后边人已经半蹲着,举经验得知这篷布肯定划开,正在装煤呢。他想,该咋摆脱呢。他往前望了望,前边正好有一小段平路。平路正好刹车,摔死这几个龟孙儿们,守喜心想。他也清楚,车后趴着的那些家伙们早已经算好,满载的货车不可能在弯道上急刹车,这样肯定无异于等于自杀。他现在就等着前边平路那一次,甩掉了就甩掉了,甩不掉就不只能看着那些人把煤块装袋拉走。劫匪们肯定在隔篷布时候浪费了时间,按照司机们交流的经验可以得知,他们绝对会子平路前把煤块扔下车,然后再跳到旁边的山坡上。这对他们来说是安全的。

车辆已经到了平路前,守喜加了点油门儿,车辆快速行驶在山路上,他趁着后边任站起来抬煤袋子往后扔的瞬间,踩下一脚刹车。黄河车的几个轮子被抱死,车后边留下了两道长长的轮胎印记。在车内就能闻到汽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来的橡胶味道。紧接着听见砰的一声,后边的车撞在了后边的拖挂上。车上的人也跌落在地上,翻滚起来。过了平路,守喜赶紧加大油门向前冲去。车上的人终于摆脱了。对司机们来说,被摆脱的劫匪很少去追上去再去和他们纠缠,他们清楚,他们的车辆不济事,在庞大的货车面前,他们开得机动灵活的小车简直是大象面前的兔子,一打方向就能把他们挤到山崖下。再者,司机们大多数是愣头青,真把他们惹火了最后再闹个同归于尽就失去了劫道的意义。

接连两次刹车,车上的兄妹俩感觉挺刺激,一直央求着守喜再刹次车,好感受一下前俯后仰的刺激。他俩不知道,此时,他的爸爸早已经一身冷汗。

车子再盘山公路上旋转,守喜一直没有敢停车去查看车上的情况。在这停车无异于羊入虎口。只要停下来就别想再开走了。等到河南地界,守喜才寻摸了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停了车。他爬上车看到,车上的篷布被划开几个大口子。装好的煤袋子恰掉进挖开的煤坑中。他估摸着,一袋子煤也没有损失,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要不怎么给东家交代呢,说不定还得自己贴补货款。

他找来绳子将烂掉的篷布拴好后又出发了。

对常年在外漂泊的司机来说,车轮前进的地方就是离家最近的方向。

中途简单对付吃了顿饭,守喜就带着两个孩子一口气开到了新仁市区。新仁市再往南走一百多里是黎城县。对他来说,离家越近心里越仗胆儿。他的心逐渐平息下来,快到家了,他兴奋地对两个孩子说。

车后边的兄妹俩像霜打后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靠在车窗上,早已经没有了去时的兴奋和热情。“坐车可没有那么轻松了,也没有一点意思,也不让下车走一走”两个孩子埋怨道。守喜可不会哄孩子,听见儿子的埋怨立刻呛声道:“你以为开车舒服着嘞,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呀”。一句话把儿子噎得哑口无言。妹妹冲着王文徽做鬼脸,这可激怒了他,两个人在后边揪着衣服打起仗来。

吵闹声惹得守喜脑瓜疼,他几次威胁兄妹俩要停下车去揍他俩一顿,好让他俩都消停消停。

守喜一心想早点回家,憋着气不去搭理他俩,任由他们胡闹。按照地图的指示,前边要经过新仁市区,这里高楼林立,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路边的高楼吸引了两个孩子目光,两个人趴在卡车两边的窗户上贪婪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守喜获得了短暂的安宁。感觉脑袋也清醒了许多。

停下来等着红绿灯的时候,突然,一辆车横在他的车前。从车上跳下来两个人冲着他喊:“下来!下来!”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从两边扒在车窗上。

砰——砰——砰——两个人捶得两边的玻璃乱颤。守喜心里咯噔一下。

“咋了,老乡?”守喜摇下车窗递过来一盒烟笑着说。

“咋了?你赶紧下来看看吧,你把俺家的猪压死了,你还问俺咋了?”趴在左边窗户的瘦高个青年生气地说。

守喜通过后视镜左右看了看,镜子下边什么都没有。他扭过头说:“老乡,是不是看错了?”

瘦高个青年是在忍耐不了守喜的啰嗦,伸出手扒开车门,一把把守喜从驾驶室拽了下来。

“日他娘了,你赶紧瞧瞧吧,你瞧那——”

顺着瘦高个青年的满是纹身的胳膊指的方向看,在后挂车的后边一头猪横在两个轮子中间。一个矮个子的中年人跪在猪身旁鼻子一把泪一把地哭泣到:“哎呀,没法活了呀,俺倾家荡产地买了一头种猪,还没有配几对嘞就被压死了呀,哎呀,俺也不活了呀,说着就趴在轮子下边。”

守喜一看傻眼了。这是遇到了碰瓷的了。

见矮个子中年人不说话,瘦高个青年便推搡着守喜往车头方向走。“你说咋办吧,赔钱还是赔俺猪了?”

守喜被这一连串的冲击得头脑有点蒙。现在他一点主意也没有,头嗡嗡直响。

车头里的两个孩子趴在窗户上嚎啕大哭。“爸爸,别打俺爸爸——”

听见孩子们的哭声,守喜心里反倒冷静下来,自己一团乱麻,那孩子咋办呢?守喜心想。

守喜顿了顿说:“走吧,俺去看看咋回事”说着就要往车尾走,瘦高个青年伸出黑青纹身的胳膊拽住他不让他走,守喜见动弹不得便扭过头问:“你说俺压死你的猪了,俺总的看看现场吧”

“刚才你不是看过了?”瘦高个青年恶狠狠地说。

“没看清楚”说着他扭过头对着看热闹的说道:“大伙们都看看呀,他说俺压死他的猪,俺是不是得去看看情况?”人群中大人们都不说话,只是围观着,人群中有个传来几个孩子的声音说:“那咋不让人看嘞?”孩子刚说完就被大人拉着离开了。

围观的人群不说话,也不支持也不反对。瘦高个青年见守喜非得要看,松了手跟在后边。

守喜往后走了几步,猪身上散发了一股恶臭迎面扑来。他捂住鼻子,强压着胃里翻腾的酸水没有喷溅出来。

“这猪身上咋没有压的痕迹呢?”守喜问。

听见守喜说话,趴在地上哭泣的中年男人跳起来照着守喜脸上就甩了一巴掌。“你他娘的,压死俺的猪,还说风凉话呢”说完跪在猪的旁边抚摸着猪毛伤心痛哭。透过被中年人掀起来的猪毛可以看到,猪皮上边一片片黑斑。

守喜看到这一幕,气不一出来。真没有想到呀,在外省都没人欺负咱,到了家又给人家骑在脖子上拉了泡屎。守喜愤恨地想。

七月初已经进入了头伏,正午的阳光烘烤着大地,黏糊糊地沥青地面吸足了热量后又反射到空气中,路边的大树的叶子蜷缩成一团,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打在人们的身上。像是有人拿着无数个吹风机打开热风对着你吹一样,身边掀起一阵阵热浪。汗水浸透衣服紧紧陷在即将融化的在身体上里。

围观群众的出奇地冷漠。车辆四周围了五六十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他感到一阵阵凉意向他袭来,直沁骨髓,他不禁地打了个冷颤。

身体冷热交替着,到底是热还是冷呢,守喜也搞不明白。他感到脚下有点软,他低头一看,鞋底已经陷入融化的沥青里。

“这样吧,咱报警吧,看看警察怎么说”高个青年说完就抓住守喜跑到路边的电话亭打了报警电话。

没多久,警车就停在了守喜的黄河车旁。

“咋回事?”警察问高个青年。

见了警察的高个子青年一边把袖筒拉下来盖住满是纹身的胳膊一边抽泣道:“警察同志,俺这不容易呀,俺这拉着俺的猪出去配种呢,配完种,人家说人家的猪也没怀孕,人家死活不给钱……”

“你捡重要的说,警察还管你猪配种嘞”挺着大肚子的警察说。

“那中,俺说俺说,俺正走了,就这辆车把俺的猪压死了”瘦高个青年说。

大肚子警察往车尾处瞟了一眼说:“嗯,这猪真够可怜的”

“就是,就是”跟在大肚子后边警察边取下帽子边抚摸着光头说。

趴在轮子地下的中年人听见警察来了,抓了几把土抿在脸上,脸上的泪痕鼻涕全活了泥。他走过哭诉道:“警察同志,你可给俺做主呀,俺买的种猪,一次还没有配成种,这就发生了这事儿,你说叫俺一家子咋活呀。”说完又揉着眼睛哭起来。

听完两人的哭诉,胖墩儿警察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地向守喜走过来。“说吧,你把人家的猪撞死了咋赔吧?”

守喜被问得目瞪口呆。他结结巴巴地说:“咋——咋——咋就是俺撞死的呀,你看看,这猪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你再看看这轮胎上哪里都有一根猪毛嘞”

警察瞪了守喜一眼,俯下身子看了看轮胎说,“俺纠正一下呀,这猪不是压死的,是撞死的!”说完瞧了瞧瘦高个男子。瘦高个男子赶紧大声说:“你瞧瞧俺都气糊涂了,明明就是撞死的,不是压死的”

听到瘦高个男子的话,趴在地上中年男子也哭着说:“撞死俺的猪还不承认嘞,你不让俺活,俺跟你拼了老命”说着站起来就向守喜冲了过来。

“你站住!”光头警察一把拽住中年人。

“你说俺在市区能跑多快呢,还能把猪撞死嘞”守喜说。

听见守喜的问话,胖墩警察不耐烦地说:“净扯淡了,子弹小不小,打对地方了照样能致命”

“那你闻闻,这猪都臭了,刚撞死的猪能臭成这样呀”守喜指着那头死猪差点要哭了出来。

胖墩警察耸了耸鼻子,一本正经地说:“啥味道都没有嘛”“你闻到了没有?”他扭过头对秃头警察说。

“没有,俺最近鼻炎,闻啥都闻不到嘞”秃头警察说。

守喜心如死灰。大肚子警察、秃头警察、瘦高个青年、中年男子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针深深地扎进他的心脏。车头里的孩子早已经声音沙哑。在哥哥的帮助下,两个孩子顺着步梯爬下车来。

此刻,两个孩子簇拥在守喜的身边。守喜下意识地用手搭在孩子的肩膀子。两个孩子害怕地把脸深深地埋在守喜的衣服里用沙哑的嗓音抽泣着。守喜想要尽快地结束这一切,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今天肯定要栽在这个阴谋中。可是,没有人来拉他一把,他遇到的人,都要置他于死地。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孤单无助。

“你说吧,多少钱?”守喜面无表情地说。

“对头,你这才是往路上说嘞,俺也不讹你,你按原价给俺就中”“具体多少钱呢,俺也往了,俺给你看看发票呀”说着从咯吱窝里夹着的黑色皮包里抽出一张纸。

“嗯,俺给你念念呀,这种猪不包括交通费,营养费,一共花了六万七千。”瘦高个扯着嗓子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念道。

听到这些数字,守喜突然感觉到眼前一黑,两个孩子赶紧伸手扶住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头猪竟然能值六七万嘞,这简直要他的命呀。这跟他心里预期差之深远。之前,他约莫着给他千把块钱就完事了,他也认栽。可是现在……

“啥也别说了,你赶紧给人家钱吧,俺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呢,也不能只管你们着破事不是”大肚子警察埋怨道。秃头警察凑到守喜耳边低声说:“俺给你说呀,你趁早给了人家钱这样都好办,俺要是撤了,估计你可少不了一顿打了,招惹谁不好,你招惹着兄弟俩,你也不打听打听,整个新仁市谁敢说个不字。”说完又大声说:“赶紧给了吧,俺给你做个中间人,也几把别六万七千了,啥几把六七,六万块钱算是完事,你说中不?”秃头警察冲着瘦高个青年说。

“中,中,吃点亏也中,反正俺听警察大人的”瘦高个说完瞧了瞧守喜说。

此时,经过一阵阵轮番轰炸,守喜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环视四周,围观的人还是保持着冷静。他多么渴求有人再支应他一声,脑怕再有一声稚嫩的童声也好呀。可是,他祈求的眼神并未换来一点回应,人们只是呆呆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中拉,别犹豫了,俺都给你划了七千块钱的价,咋,你觉得还不中?赶紧过来签字吧!”大肚子警察彻底失去了耐心,恶狠狠地对守喜说。

说着递给守喜一张纸,守喜用颤抖的手借过来一看,上面写着:

事故调查责任书

交通事故发生时间、地点、天气

时间:1997年7月17日

地点:新仁市仁和大街西段与明仁路交叉口出东200米处附近

天气:晴

当事方基本情况:

王连喜,男,41岁

吴鑫盛,男,56岁

交通事故基本事实:

王连喜驾驶黄河牌货车车牌号黎69276在新仁市仁和大街西段与明仁路交叉口出东200米处附近撞死吴鑫盛等二人的种猪一头。

交通事故形成原因及当事人责任和以外情况: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侵权法第四十条规定,机动车发生交通事故造成损害的,依照道路交通事故安全法的有关规定承担赔偿责任。黄河车拉货超高超重,视野受限,从而导致发生碰撞导致种猪死亡。按照责任划分,黄河车车主全责。吴鑫盛无责任。

据种猪拥有人提供发票等证据,双方协议,事故责任人赔付受害方人民币共六万元整。

出警人:吴好廉

郝海义

“签不签?俺给你说啊,你这可是抗拒执法”大肚子警察一着急,肚子上的扣子崩开了,骨碌碌地掉在地上不见了。

围观的人忍不住笑出声。大肚子警察指着人群质问:“日他娘了,谁笑了,有种站出来!”看热闹的人的眼神四处逃散,都避免着与大肚子相撞。大肚子知道这肯定咋呼不出个所以然,转身指着守喜说:“你赶紧把你的车子挪开了,真大个东西在路上躺着,不影响交通呀”

面对着大肚子的训斥,守喜无力反抗。两个孩子吓得躲在守喜身后,眼睛不敢直视。

秃头警察抿了抿稀疏的头发,重新将警察帽子戴好。冲着守喜厉声说道:“你影响正常执法,现在扣留你车辆十五天,十五天后带着罚款到公安局领车”说着就跳上黄河车准备打火。

事已至此,无奈的守喜已经被无形的力量抛向空中。车辆绝不能被扣,一旦误了交货日期,非但运费给不了说不定还得赔偿人家货款呢,这样会赔大了呢。守喜迅速调整思路,算了,认栽吧,车子一动,现场就没有了,那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楚了。除了这样还能怎么样呢?

守喜和孩子坐上了警车,警笛在头顶上呼啸着。一辆大黄河跟在警车后边。守喜扭着头看着给与自己所有的车辆,现在他正在别人的操控中,这种无奈常人根本无法理解。他浑身瘫软着坐在座位上,目光呆滞。

到了公安局。守喜被带到了事故科。

大肚子站在一个办公桌前毕恭毕敬地汇报着事情。守喜和孩子倚着墙根站着,等候着发落。

大肚子汇报完毕拿着事故认定书走了过来,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大肚子收起了灿烂的笑容,板着脸对守喜说:“今个儿你烧高香了,俺领导可怜你,只要你签了字就可以先把货拉回家去,卸了货再来处理这个事情。要不我们将在法院起诉你。就这,你看着办吧”说着,递过来一张增加了一个签名的事故责任书。

此时,守喜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悲伤,心中的各种滋味混淆在一起。他自己实在找不到一个词或者一句话来表达此时的心情。身后的孩子吓得躲在墙角,即便自己如何往外拽他俩,两个孩子总是撤着不上前来。

守喜犹豫了一会,还是哆哆嗦嗦地在那张纸上签上了自己名字。

签字的那一瞬间,那张纸像一个无比大的黑洞,以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光他的所有,他感到自己在黑洞里迅速下坠,他想伸手去抓,可是什么也抓不到,他绝望地看着黑色的洞口,任由自己坠落……

守喜拖着软绵绵的腿从事故科走了出来,是走吗,肯定不是,如果不是借助孩子的身体,他应该会瘫在地上。他的脑袋里有一种东西在飞速盘旋,至于什么东西,他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有东西在旋转。这种旋转让他晕眩,他的脑袋、他的身体都随着这个无形的东西在转圈。他停不下来。他仰着头看着天空的白云。白云似乎也要向他俯冲过来。他下意识地躲开了。天色忽明忽暗,一会晴空万里,一会乌云密布。这是梦吗?不是,一切是这么真实。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人竟然如此欺负自己,自己还不能反抗。守喜举起拳头使劲地砸着自己脑袋。砰——砰——砰——,拳头落在头上,一点感觉都没有。两个孩子吃惊地看着爸爸。

守喜还是一点没有清醒,他虽然睁着眼睛,走着路,但是脑袋像是被别人拿走了一样,他想哭,想笑,想跑、想跳,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

迷迷瞪瞪地坐上了车。他关上了门。呆呆地望着前方。车子还是之前的车子,方向盘、挂挡杆、雨刷都在,可是他又感觉它们不再是它们。他呆呆地坐在驾驶座位上。双手耷拉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兄妹俩安静地坐在后座上不敢出声。今天的一切对两个孩子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强烈的刺激,声音已经沙哑,但现在他们连低声抽泣不可以,因为她隐隐约约地感到,他们的爸爸不能再受一点打扰。

许久,守喜缓过神。呆滞的眼睛活泛起来。他感到,一种湿润的水流流入干涩的眼睛。他看清楚了,他长舒一口气,抬了抬腿,脚还在,油门也在,这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打着火,磨着沉重的方向盘向家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守喜的烟一刻也不没有停,他需要清醒,他需要麻木,他需要力量。嘴巴已经没有了知觉,只有用眼睛看才能感受到自己还吸着烟。

一路上吞云吐雾中,守喜终于把车开到了卸货地儿。煤老板的铲车在后边卸着货。要像往常那样,他早就跳下车去找煤老板胡扯几句。一个人跑长途实在无聊,下了车第一件事就得找个人胡侃几句过过嘴瘾。今天,守喜什么也不想说。他呆呆地坐在车里,等待着煤老板的一声吆喝后开车回家。

他需要马上跟媳妇商量一下。车子开到车队后,他一头扎进调度室给村里打了个电话。他几乎带着央求的口吻给接电话的人说,务必快点通知他家锦程马上回家,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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