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风在呜咽,蜗牛才方醒。
一个脑袋挤满了破左耳的眼睛,自眼角上方的落叶堆上冒出一只蜗牛,身形较同类有些夸张,平日里极为少见。他的呼吸引起蜗牛的注意,不知是否惊诧,它立即收回触角,缩回壳中。他急忙屏住呼吸,它才放松下来。两根小胡须重新从下巴上戳出,在草叶上摇摆,随后伸到草根下,碰了碰一缕耷拉在草根上的乱发。
阴暗潮湿的野林,苔藓和地衣肆意生长,对于野人来说谈不上喜欢也不厌恶,却大有天生适应者。然而,这里简直就是蜗牛的乐园,瞧瞧眼前这只,养得极肥,比起寻常所见,整整大了一倍。若不是到了非常时刻,他是绝对不会盯上这家伙。然而,许多小东西似乎都嗜好把这种恼人的环境当作温床眷恋,肆意扩大家族,蜗牛就是其中之一。
白爷爷说过;长屏里的蜗牛犹如被传说加持过般,能有手掌大小的个头,有些堪比他的脚掌。对此,他自然是不信的。满山的蜗牛,最大也不过是眼前这只。不过,此时,他的舌头真是馋极了。
姜酒闷蜗牛,恰恰是白爷爷最爱的美味之一。
野姜切片入石锅,贴底而摆,将率先在热泉里刷洗干净的蜗牛和肥瘦层叠的野猪肉块码在姜片上,加入蒜头、辣椒,水芹、蜂蜜,倒入米酒,盖上木头锅盖闷烧,那滋味简直能把舌头点燃。这道菜,一定不能少了水芹,否则就黯然失色。其中道理,他并不明白,只是那水芹能带来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恼采摘水芹,却不厌恶水芹之味,这个真相,至今他也不愿意承认。
蜗牛转身对着破左耳的左眼,黑色的圆顶被一团黏糊糊的肉疙瘩分开,肉疙瘩努力向外推动自己。
如果它的眼睛能看见,是否能看到他呢?
无数次问过同一个问题,问自己也问天穹,可迄今为止,都没有得到任何进展。他甚至都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眼睛。如果有,能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如果没有,如何前进?如果要解开这个谜题,只有掉进蜗牛的世界里,才能用蜗牛之眼去看这个世界。但是,他不认为自己真有天赋,白爷爷常说他是胡思乱想所致。尽管不确定是否如此,却也是一种比较合理的可能。
还有另一个真相,他也极为不愿意。这些软乎乎的小东西似乎有着非比寻常的生存能力,甚至比野人更能容于天地。阴冷和饥饿对蜗牛而言,不过是平常之事,腐烂而松软的长屏林地简直就是它们的天堂。比起野人,它们才是真正的不畏阴寒。
就在他心生妒忌的时候,蜗牛已继续它的路。伸出一根触角,它碰碰前方,拉长身子往前走。接着,再碰碰前方,身子摊开上举,便离开地面。随即,它掉头转身,往几片落叶缝里钻了进去。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霎那,蜗牛已消失不见,朝长屏里挺进。
神秘的长屏里一定有萤火虫,他开始祝福蜗牛。同样昼伏夜出的食肉者萤火虫,应该和白爷爷一样喜欢如此肥硕的美食吧。
来不及吞咽口水,现实就在眨眼之间来到。
当剑尖距离眼睛大约一拳头时,他终于看清楚了田老头的第三只眼睛,原来只是块凹下去的伤疤。
野林的阴障摆明了专坑野人!
四目相对犹如决斗,浊目不涣,青目不闪。田老头显然愣了一会,眼里的诧异瞬即消失,取而代之满是兴奋,那绝对是发现猎物的眼神。
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一眼就心领神会。随即,他意识到田老头有多满意这张脸,的的确确属于活人的,而不是草丛里蹿来蹿去的什么小畜牲。
望了一眼队长,“老子敢提着命根子保证,南方野林再也找不出第二张这样的脸。”田老头直摇头,紧皱眉头,上下打量着他,仿佛猫窝里的雌猫生了只老鼠。
他用眼神抵抗,将拳头往身后藏去。不行!他还需要这伙人。这点,破左耳始终牢记于心。可田老头的眼神实在可恨,如荆棘藤条一样一圈圈地往他身上捆,每一根利刺都扎入他的肉里。
“哪个王八羔脑子被耗子啃坏了,才会派你来当探子!”说罢,田老头对着没膝的高草啐一口唾沫,压弯了青草的腰肢。“看什么看,再看就剔了你的眼珠子。还不走!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哪来的滚哪去!”田老头的剑落从他的眼珠子前移开,锵一声重回剑鞘里,转身大步离去。
越过其他人时,手臂一挥,田老头骂咧咧道:“娘的,果然是老了!居然眼花把小畜牲当人。走走走,还以为六族来犯,能逮住一个回去讨个赏。”有一个倒霉的士兵被第三只眼睛盯住,“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你他娘还没有个蒙眼的时候哪!小子,你脖子再拉长些,直接绑树上得了!”旋即,翻身上马,又低声咒骂了几句。
望着上马的背影,破左耳着实困惑不已。如果田老头真的要履行职责就应该杀了自己。他见过人族是如何切断脖子,就和切白萝卜一样干脆利落。
马背上挺直脊柱的田老头,石雕般教人瞧不出端倪,而好奇从来都是打发无聊的最好消遣。
“现在土楼里的小娘们是越来越没干劲了。瞧瞧!都把我们的田老头憋成什么样!”一名士兵嚷了起来。
“依我看啊,根本不是小娘们没干劲,是田老头有心无力,找到泉眼打不出水,干着急。”又一名士兵起哄。
“小娘们岂不是沙漠里等水喝,也干着急。”此话立即引来一阵大笑。
“你们这些青萝卜,懂个屁。老子当然有心有力,就是打蚊子喂大象不顶用。喂饱下口袋,喂不饱上面的钱兜兜。这年头,有心有力顶个屁用。再这样下去,老子连口酒钱都得卖脸赊账,小娘们的眼睛又不瞎。如今,就算瞎子也能嗅出暗夜钢军士兵身上的汗味越来越浓,铜臭味却快要消失殆尽了。”
“可不是嘛,好几个月,我连小娘们的脸蛋都没瞅见。还没进竹楼,就被老鸨轰出来。她那个狗鼻子,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出钱味,一嗅就知道我兜里的那几个钱还不够灌醉自己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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