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比在堂屋不停地绕着圈子,面沉如水,双手倒背,心里不停盘算着。
地处西北的横谷寨,山高地偏,常年不过乌鸦。今晨释比如往常一般早起活动筋骨,他套上夹袄,喝了口清茶,就推开堂屋大门迈步向外。
紫檀木门方开一半,越过门槛的前脚还未落地,抬眼只见庭前老榆树上一只羽翼发亮的乌鸦,眼珠正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这只黑鸟已在门外栖守了一夜。
释比心下大惊,一身白毛汗从背脊生出,被清晨寒气一激,从头凉到脚底。他脚下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乌鸦吃这动静一惊,‘嘎—嘎——’嚎叫了一声,扑棱棱展翅西飞,混进晨昏里消失不见。
释比看着飞远的乌鸦,坐在地上忘了起身,心里使劲打着鼓,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数十年前
“师父,今日徒儿学艺整十年,想来已尽得传授,徒儿准备出山,怕是不能再伺候您老人家了!”
释比剑眉朗目,眼绽精光,跪于一位端坐在竹椅上的老者面前。
“徒儿,你去取笔墨过来。”老者面色含忧,眉头微皱,似有不忍之色。
片刻后,释比取来笔墨摆在老者右手边桌上。
“你写一个字,为师看看你的前程。”
“是!师父。”
释比手腕高悬,饱蘸浓墨。自己不爱黄白之物,不好酒色珍馐,只为名流万世。
这回下山定要一展胸中所学,实现平生报复。想罢,便在木黄纸上端端正正写了一个‘名’字,低首呈给老者。
老者并未接过,只是垂眼往纸上扫过一眼,又恢复到一副悲天悯人的愁苦相。
口中不急不缓说了句:“你下山吧!”
释比虽然满腹疑惑,但见师父没有开口之意,也就按捺住好奇伏身磕了三个响头,生生触地,然后起身向外面走去。
走了还不到十步,身后老者一声叹息,一段揭语传至耳中——‘功名本是囊中物,奈何痴儿反被误。’
释比脚下一顿,正欲转身求问,老者似乎早已猜透了他的心思。
“你我师徒情分已尽,莫再转身了。你此生逢不得‘夕’,切记……”
师父最后留下的话早已应验,多年前的雨夜是全族人保了自己一条命,当年功名更是烟消云散,想来这一劫应是过了……
那么,刚刚那一幕究竟是什么呢?心里虽已滋出为自己卜卦的心思,却又顾虑碰了门规禁忌。
释比坐立不安,站直身子一圈又一圈地在屋里走起来。
这一走便是几个时辰,饭也没心思吃,直到太阳落山,天色变暗,原本不安的心神竟如战鼓般突突直跳。
“不对!这事定有古怪!”此时释比已顾不上禁忌,决定为自己卜上一卦。
他面容严肃,向后拢了拢自己花白的头发,闭起眼睛随着心意踏了一步。
小心翼翼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檀木高桌上,那把当年秦牧求他为海棠接生时送的短刀。
‘匕’——他默默记下,闭上双眼又踏了一步。缓缓睁开,自己正面朝院子,此时屋外景色尽收眼底,心存俗世,难顾天时。
一天光景不知不觉地在他绕圈脚步中流逝。自他卜卦开始,日头经过谷口垂入黄河,这会儿正是昼夜相交。
释比被这片夕暮将沉的夜色直压得透不过气,额头冷汗如点墨漆黑。
说时长,实不过一个呼吸间。自睁眼见到天色之时,释比的冷汗瞬间就从头上流了下来。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佝偻的身躯,重得呼吸凝滞。
喉头微动,他咽了咽唾沫,再顾不得闭眼,颤颤巍巍抬起头来,屋顶一根粗木横梁高悬头顶。
释比心间如洪水暴发般,再无法平静,一见到那根曾引以为豪的直梁横亘屋顶,便有重铅悬空之感,当即甩开步子向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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