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回家吧。这路上不太平……”
陈西星撂下话就拔腿远去,风雪卷积在身后,似在为其送行。
妇人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这才想起还未问及对方姓名,只能默默冲风雪里的挺拔身影挥了挥手。
前行许久,陈西星遇上一辆进城的空车,与驾车的老人讨价还价一番,花去五两银子买下拉碳的牛车,陈西星也算是不再步行,改成驾牛车前往薛家庄。
路上,依稀可见倒在路边雪地里的冻尸,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中,以老人居多,还有一些因为失去老人照拂而同样冻死的孩子,有的就倒在路中,被风雪掩埋,变成众人脚下的雪地,被来来往往的车马人踩来压去。
陈西星在守城战事中,是被父亲陈渠安排在城头负责背运箭矢的,那些时日脚底从未踩过除鲜血尸骸碎块以外的东西,因为城头弓箭手每次攒射箭矢,是在敌人冲锋攻城最猛的关头,故而陈西星能看到城下密密麻麻的人随着箭矢落下而大片倒下的场景,还有被箭矢射穿喉咙大口吐血的,射偏射中眼睛的,中箭一时不曾咽气而挣扎的,这些平日根本不可能看到的惨幕犹如洪浪将他侵吞,每每当他崩溃想要放弃时,父亲陈渠多是无言,只是会让两名兵卒护住他,却依旧让他呆在城头上。
如今再面对这种场景,心性已经磨练出来的陈西星也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人而已,又不是没见过,但心底还是多多少少会有些难受。
薛家庄,一座落雪的墙头上,有个半大孩子缩着脑袋,小心翼翼猫着身子在墙头上徐徐前走,而就在几步外的墙头上,落着一只出来觅食的鸟雀,孩子在捕鸟,飞落在墙头上的鸟雀抖动着沾雪的羽翅。
院子里有身姿挺拔的几名持刀人站着,但对于墙头上的孩子却并未太过在意,屋中不时传出“雪国如何如何……”的话语声,还有架在火堆上的石锅里飘出来的熟悉肉香味。
屋中,面如沉水的将军探手拨弄着薪柴,石锅里正煮着极北之地才有的牛肉,看着锅中翻滚的牛肉,将军叹息道:“单酋啊,你说这虎狼天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守着如此物华天宝之地,还在一门心思窝里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文明?”
立身一侧的单酋翻过手中的信笺,眼神眯了眯,言语道:“将军,这就是雪国崛起的理由,任由这些勾心斗角之辈浪费大好河山,还不如由我雪国英勇之辈来执掌,民有所为,官有所畏,朝堂清明,雪国将来一定会比眼下的虎狼皇朝强!”
未穿戎装的将军点点头,从早上得来的一封信笺中知晓,虎狼天子近来一番作为,大义灭亲抄了国丈爷府邸,将一众皇戚王公削蕃,清理江湖绿林,还想将山上一众修士划归入天子权柄范畴,在这一系列看似疯狂的背后,将军已经看到那位李姓天子捉襟见肘的囧困,“这是准备鱼死网破啊……”,拨了拨火堆里的有些湿气的薪柴,将军抬眼望向屋外茫茫天地。
屋外,薛人桂正从墙头上下来,手里攥着刚捉到手的鸟雀,这次捉鸟雀并非用来吃,而是他听说用鸟雀的血擦手,可以治疗冻疮,这鸟雀是他给邻居薛大娘捉的。
来到屋中,与这群人已然熟络的薛人桂让坐着的将军看他手里的鸟雀,视线却不自觉落在火堆上的石锅里,将军笑了笑,探手从锅里捞了一块牛肉递给薛人桂,问道:“上次给你的肉干可曾吃完了?”
“……没有!”
薛人桂从怀里摸出一块黑乎乎的布块,将熟牛肉仔细包好这才揣进怀里,摇头道:“不舍得吃太快,每次吃一小块,能吃很长一段时间!”
将军点点头,认可道:“是吧,少食而觉肉香,多食自然无味,什么东西占有的时间长了,就会不自觉不珍惜……要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明白……”
薛人桂从薛家庄出来后不久,就遇到一支疾行的兵卒,带头的铁血男子拦住他去路,问了薛家庄的状况,被他支支吾吾糊弄了过去,随后一队负甲持兵的兵卒迅速离去。
虽不知即将发生什么,但已经感觉不对劲的薛人桂没走多远,就折身跑去薛家庄,大路已经不能再走,他知道一条近道或许能赶在那队兵卒前到达自家院子,将这情况告诉那位给他肉吃的好人。
整装疾行的队伍前头,陈渠已经有些气喘吁吁,这一路疾行而来,皆是源于他清晨得到的一则可靠消息:城外薛家庄,有极北雪国将军。
极北之地的雪国,陈渠自然知道,那是一个常年生活在冰天雪地里的皇朝,据说人人茹毛饮血,力大如牛,一顿能吃半头牛,但关于这个皇朝再多的消息,就一无所知。
身为久经战阵磨练出来的将领,陈渠有着属于生死中挣扎下来的敏锐直觉,这位雪国将军此时此刻不远万里而来,究竟所为何事,他不清楚,但这背后带来的危机,却是他不得不提防的,皇都如今正值孱弱,战事刚止,若是再有敌国来战,后果……
被风雪吞没的庄子出现在眼前,陈渠挥手止住队伍,做了两个只有队伍里人才能明了的手势,将近百位的兵卒瞬时分开成两小队,陈渠与另外一名率兵的副将低声言语了两句,便各自分开冲入了风雪。
薛人桂抄的近道,本来能走的快些,但路上不小心被雪里的树枝戳破了脚踝,血流了一些,伤口被薛人桂用破棉衣外的麻布条缠了缠,就继续赶路,之后风雪将染红的布条冻成冰块。
当赶到自家院子时,薛人桂发现不远处正有两位先前遇上的兵卒跑过,下意识躲在墙角避开对方,待两名兵卒被风雪吹走,薛人桂才从墙角出来,绕到屋后一处破洞,从洞口钻了进去。
屋子里已经人去楼空,薪柴零散一地,正冒着白烟,石锅也破碎成几片,锅里的牛肉不见踪影,地上有尚未结冻的一摊鲜血,屋子的窗户和门各有残破,窗台上还扎着几支断箭。
薛人桂脑壳“嗡”的一下子陷入了凝固,屋子里的一切迹象都预示着这里先前发生了一场血战,眼下他已经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给他肉吃的好人可能已经死了!
院门外,突然响起“再进去仔细搜查一下,看还有什么疏漏……,随之院门被人从外面撞开,几名凶巴巴的兵卒冲了进来,薛人桂想躲已经来不及,就被最先冲进屋子的一名兵卒拿下,“呵,原来是他,半路上……”
在被风雪吞没的官道远方,正有一支将近万人的队伍冲破风雪,冲着这座坍塌在即的天下举兵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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