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唐季清哭成这样,张可俞长叹一声,颓然坐下:“老夫不愿牵扯太多,却终是把你们都害了。”
人生的路,大约只是单向。一步踏错,步步错,从此便偏离了曾经以为理所应当的方向。张可俞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在唐季清的抽泣中自言自语:“我张可俞一生清廉,生有两子,长子张元,次子张华,都早早从戎,出生入死,我不求朝廷有大的恩宠,只要不抹煞我们做过的努力即可。可是,可是……
“忽然有一天,我收到一个坛子,里面装的竟是我元儿的骨灰。他们说元儿身先士卒,战死疆场,我便信了。谁知几个月后,和元儿一起驻守边关的亲密战友偷偷跑回来,告诉我,元儿根本不是战死,而是冻饿而死。
“原来,朝廷腐败,长期克扣军费,边关补给早就难以为继。元儿把有限的一点粮食分给士兵,自己忍饥挨冻,病饿交加,客死他乡。
“元儿死后,皇上让华儿补缺,以示恩宠。华儿到边关,补给依然不到位,士兵也已有哗变的迹象。而此时,常春园大修,已拨款六十万金,就这样,却还在陆陆续续往里填钱。
“华儿没有办法,只好自己种田耕地,和鬼戎族暗自通商,用自己种的粮食与他们换些牲畜肉奶。时间长了,华儿与鬼戎交往越来越多,渐渐萌生叛意。他以为,借助鬼戎的力量,就可以成功。当然,他还需要朝中臣子的支持,所以华儿跟我摊牌了。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不管是有怎样的原因,要行反叛之事,终会给黎民百姓带来无妄之灾。可是,我那时始终憋了口气,总是气不过,我想,这样的朝廷,做些改变也许不是坏事。所以,一时意气,我便入伙了。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样败露的,也许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吧。不过这样的结果,我和华儿都有准备。只是,可惜了薇儿这孩子。她不该牵扯到这个能吞噬所有人的漩涡里啊……”
酒已喝干。深夜的天牢,冷清而孤寂。两位老人相对无言,默默坐在地上,盯着渐渐微弱的一豆油灯。
深夜的风凉意如水,越湖而来则更添了几分寒意。不过,此时吹在唐松身上却是分外清凉。唐松趔趄着走到月了湖边,实在是头晕的厉害,索性躺在湖边草丛,让风吹拂着痛饮后疼的要炸裂的脑袋。风儿捎来远处六皇子的隐约而放浪的呼喊:“听风,别尿遁……啊……回来继续喝啊……”
唐松躺在地上,摊成一个“大”字,他吃吃笑着,只觉这种无拘无束的放肆格外轻松。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就这么舒服着,唐松慢慢睡着了,多日来第一次睡得那么沉。
也不知睡了多久,唐松猛然打个激灵,睁开了眼睛。怎么会睡在这儿?此刻唐松方感觉有些冷了。酒虽然好,但真的喝多了,此时头还有些蒙。他站起身来,裹裹身上的衣服,跌跌撞撞往胜棋楼方向走去。
也不知是几更了,怎么白石也不来寻我呢,太没义气了。唐松一边嘟囔着,一边在黑暗中摸索着、回忆着来时的道路。
走来走去,唐松却始终看不到胜棋楼的轮廓。他感觉自己只在一个地方打转,四围都是深深的怪石树影,那黑暗似乎要吞噬掉所有。唐松如没头苍蝇般乱撞,难辨方向。
正在此时,唐松听见幽幽的琴声在沉沉的夜里飘飘渺渺,如丝如缕飘然而来。唐松像被这琴声控制了思维,好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不由自主地循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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