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凝霜,大风张扬。
吕布立在虎牢关城楼上,寒风将他的金甲鼓吹的猎猎作响,他只是负着双手卓立,一双锐目看着关下的激战。想那虎牢关两侧为山、关前一里又有汜水阻隔,当真是易守难攻,可袁绍一方倚仗名将百千、兵士无数,日夜轮番的强攻,竟已压制到汜水前。到得今夜,两军在这汜水两畔激战已有半月。今日月圆,清冷的月光下,高顺、魏续等九健将各率了一只千人队,在这隆冬中泅水夜渡,只为占得那汜水东侧方寸之地。而袁绍一方则以陶谦、孔融、刘岱、孔侑四镇的两万盾卫为墙,后方长弓手则以班次发箭拦击吕布部队于水中。想那高顺素有“陷阵营”之名,但夜夜这般舍命厮杀也但奈何不得袁绍那般的以逸待劳。眼见长箭射来,西凉兵士只能往寒水中潜躲,可那汜水冰寒,纵是不被长箭射死,几个来回间便已被那寒水冻伤。纵是如此,高顺等健将仍是一往直前,因为这是吕布的命令——吕布之命,便是天意——天要我死,我何不死?!我主既是一定要这汜水东岸寸余之地,莫说是这冰水箭雨、便是那刀山火海,也要夺来!
吕布远远的望着高顺等人在汜水中上下漂浮,面色亦似寒水,心头思绪却是如潮:“华雄,你若是当日听了我的劝,弃了那汜水关不守,向那孙坚假降,我这几日也不用这般眼睁睁的看着手下兄弟们前去送死,只为在那汜水东岸占得弹丸之地……你不听我劝告、还要我引兵援你,非要与那孙坚在汜水关拼个鱼死网破,我西凉兵众本就不及关东军士,这般硬拼,又是如何能胜?现在你徒然死了,袁绍等人占了汜水关,并以此为依,白日攻关、晚间休息,正要胜我了!”
——这仗打到今日,西凉军虽是仍占着虎牢关,但连日来损兵折将、一输再输,那袁绍一方却是仗着强将如云、谋士如雨,屡战屡胜,不出三日,便可以其绝对压倒性的兵力蜂拥而上,以那人肉为锋便可将这虎牢关推平了,更何况关东军中更有曹操、关羽、赵云这等能征善战的统帅,时日拖的越久,对他吕布越是不利。
所以,他吕布才定下此策,每至夜时,便要得高顺等人前去“赴死”——这虎牢关守军中,只有三万余人是他自己亲信,其余七八万人虽也是董卓派来助守虎牢关,但兵权却抓在各自主帅手中,想那李傕、郭汜、樊稠、牛辅等辈皆是贪生怕死之徒,前日军议,这干人已是言说如果保不住虎牢关、还可退守洛阳,可天下虽大、他吕布却不肯后退一步。故而他要高顺拼死也要拿下汜水东岸,明日,便是用马鞭抽赶,也要将李傕等人的七万部队赶到那汜水东岸——背水列阵,退无可退,此乃兵家大忌。可他吕布偏要孤注一掷,若是不胜,他又何颜去面对自己心中的天下?
他眼睛只看着高顺,只看他身处逆境,却不忘指挥兵士,攻守有度、战法严谨,丝毫不去想这连夜来的徒劳无功,他与对岸关东兵士进退攻守、拉锯杀伐,均切合兵法要道——每一名陷阵营的兵士都已负伤,但只要高顺令剑往何处一指,那些兵士便如人使手、如手指臂一般杀向何处。至于侯成魏续等人,亦是不畏生死,但听得喊声动天、杀声惨烈。这一时,王匡部终是被高顺的陷阵营撕开一个口子,西凉兵士便由着这个口子上得岸来,似蚂蚁吞食般向两翼的孔融刘岱部攻杀。想那孔融、刘岱等辈皆不是领兵的良才,前兵只是稍败,他们便已携了亲兵往后急退。幸得那曹操在这四阵之后督战,见得前方溃败忙是引兵来援,可高顺等人既是上得岸来,又岂肯退后半步?
吕布看着高顺等人在汜水东岸立稳了脚步,又看着两军互相杀伐,直如那人间地狱,长叹了一口气,心头突然想起了另一桩事来——董卓生怕自己守不住这虎牢关,竟听信李儒之谏在洛阳大肆侵掠富商百姓,夺其家财、抢其口粮,那李儒成心对兵士不加拘束,任由事态发展,那些士兵骄纵轻狂,竟在洛阳城中奸淫掳掠、放火屠杀。寒风不歇,吹得他额发障目,更增添了他心头烦恼。这内外皆是寒冷中,他突然想到那个同样阴寒的李儒——李儒在董卓眼皮子底下已是玩了许许多多的花样,到得今日,在洛阳已可翻云覆雨。此人阴狠狡猾,暗地里勾结邪马台人,对自己这外系之将不时的打压逼迫,早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尤其与是已战死汜水的华雄,更是水火不容,若非有董卓一直强压着,西凉兵各系怕是大乱。现在华雄已然身死、他这一系在汜水关上死伤惨重,有幸逃回洛阳的也被李儒连根拔除,原先三足鼎立的平衡被李儒打破。现在李儒一家独大,对自己来说固然坏极,对汉室清流来说更不是什么好事,李儒此人睚眦必报,下一个遭殃的便是王允、蔡邕、杨彪等人为首的汉室遗老遗少……洛阳时局是安是乱,全系于李儒一念之间,可惜我吕布现今兵权受制、时机未到,不然早已手刃此贼,他若不除,我这天下安定的大业如何可成?
但听对岸喊杀声越来越响,吕布回神来看,只见得团团火把之下,正是曹字大旗迎着寒风飒飒鼓动。曹操所率的兵众虽寡,但却攻守一致、趋退有道,枉那高顺、侯成、魏续、李肃四部合围于他,却是被他且战且退从包围中逃了。吕布又见高顺等人待要趁势追击,生怕他们中了曹操的诱兵之计,大喝道:“停兵休整,不可燥进!”想他与高顺等人相距里余,那寒风又烈,这般说话却是清晰非常,乃是以精纯内力发出,高顺等将听的清楚、不敢违令,在汜水东岸就地筑起工事来。
吕布极目又是远眺,但见得远方火光跃动,想来是那袁绍在后方压阵。他一想到袁绍,既是摇头又是失望——这个袁绍,早年自己还在丁原账下时,也曾对他寄予厚望,想与他合谋除了董卓,可此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错失了无数良机,任由那董卓在洛阳立稳了脚跟,自己别无他法,只得杀了丁原、背负了骂名投奔董卓,以待良机。眼下这袁绍端坐十八路诸侯盟主之位、手拥百万雄兵,正是扬名天下之时,明日一战,他定然要倾巢而出的罢?先不说那日曾在隐龙山庄被李儒擒住,更重要的是袁绍骨子里便是贪功劳爱面子,若能大破虎牢关、攻入洛阳,不但能一雪前耻,到时破敌除贼、勤王保国的功劳俱会将他袁绍笼在那金色光芒之中,这份成功对他袁绍的诱惑实在是难以抗拒。所以他吕布才敢如此豪赌,赌的就是哪怕是沮授、曹操等人全力劝谏,袁绍也不会听,因为他早已被胜利的欲望冲昏了头脑,哪里还坐得住?
他想了一阵,唤了身边传令兵,说道:“去请张辽将军。”不一时,张辽已上得城来,立在吕布身旁,道:“末将拜见主公。”吕布微笑道:“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客气。”随即又道:“张辽,我拨你五千精兵,要你做一件脏事。”张辽正色道:“但凭主公吩咐。”吕布手指高顺阵营,说道:“你领兵去将关东军兵士的外衣扒了,穿在自己身上,过一会我让高顺佯攻,你便随关东军退入陈留城中,入得城后莫要声张,明日陈留必定城空,到时待我炮响,你们再遍插红旗,与我首尾夹击。”张辽心道:“陈留城是那袁绍老巢,乃是重兵之地,我等如何侵占?”但他令至必行,也不问因由,领命便欲下城而去。吕布却是笑道:“文远莫急。咱们再观得一阵。”
张辽遂是站在吕布身旁,看得对岸高顺铺排布阵有法有度,赞道:“高兄弟果然深得兵法精要,主公他日大业毕成,高兄弟可算是居功至伟。”吕布笑道:“文远你也是太过谦虚了。”张辽亦是笑道:“文远与高兄弟相比,武艺或许能战成平手,但统兵陷阵、攻城拔寨,却是远远不如了。”
在西凉军内,吕布、张辽、高顺三人志同道合,素以兄弟相待,张辽此番自谦,虽有承认高顺才干的本意,但也是顾及兄弟情谊。吕布知他心意,又道:“今夜我令高兄弟行此险策,他却向我提了一个要求,你道是什么呢?”张辽微一错愕,苦思良久,摇头道:“高兄弟一向清高自洁,钱财功名在他眼中不过粪土,又会提什么要求呢?文远愚鲁,猜他不出,还望主公明示。”
吕布缓缓道:“他要的是我得胜返军洛阳之后,杀尽董卓、李儒一党。”张辽一愣,许久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张角黄巾之乱以来,战事人祸连绵不休,根其原因,前有十常侍阉党之流,后有董卓李儒虎狼之徒,祸乱朝纲,百姓流离失所,高顺这才投身从戎、跟随吕布,为的就是以无上强权统一天下、再以先秦法家约束官僚世族,使人民安居乐业,董卓李儒这等奸贼朋党,他高顺怎能不恨?怎能不除?
张辽思到此处,不由长叹一口气,道:“文远追寻主公,也是索求天下安定之道,但却不似高兄弟这般偏激,董卓此人虽是坏极,但待我们三人还算不赖,李儒数次要阴算我等,他都从中斡旋;再者,他名为主公义父,主公若是杀他,于名声上不太好听;更何况现在董卓并未将兵权完全交由我们,在洛阳仍留有精兵,我们若是一时冒进,反而会坏了大事。”
吕布沉声道:“董卓当杀……但不在此时,时机未到,我不能冒此大险。高顺杀心太切,在洛阳时我就深有忧虑,李儒机智多诡,怕也看出一些端倪来了。所以,文远你一定要多多劝劝他……对了,我杀丁原、委身董卓并非贪图浮华、只为图谋天下大业,这是我甘背天下骂名的苦衷,若此时高兄弟就沉不住气,我们大事不能成,便要承受这番千古骂名了。这番话我以前从未对你二人说过,原想我们兄弟间志同道合,这番话不必说出口来你们也当知我的良苦用心。但高兄弟性烈如火,这番话我不便当面与他说,你可择一个良辰时机,劝说于他。”张辽早就明白吕布苦衷,心中默念吕布这等绝世英豪的苦意,点头说道:“末将知道了。”
吕布又将目光投往对岸,淡然说道:“时机已至,你去罢。”
张辽拱手领命方要下楼,又听吕布唤道:“文远,你明日大胜之后,帮我寻一个人……”张辽稍稍一愣,旋即便道:“此人可是那曹乱尘?”吕布闻言哈哈大笑,道:“知我者,张文远也!明日我既要袁绍大败,亦要那乱尘来见我!”
冬日的旭阳还尚未完全升起,汜水两岸的喊杀声已是此起彼伏,牛皮巨鼓发出轰鸣,这场旷世争战终于就此敲响。
随着战鼓声咚咚震响,候命已久的吕布大军从虎牢关中开出,大军一出虎牢关,吕布便令关上守兵以巨石抛下,堵死了关门。待得大军过了汜水,他又令将士焚毁舟船,使诸人再无后退之路。那李傕、郭汜等人皆是贪生怕死至极,今日大战、本该全员上得战场拼命,他们一个个却称病托辞,吕布倒也没与他们计较,顺理成章的“借”了他们兵权,除了万余人镇守虎牢关外,其余老少闲杂一并渡水压上阵来。
想那西凉丰产良马,这近十万军士中有一半为那骑兵,其中两万人为轻骑兵、三万人为重骑兵,四万人为同时配备远攻长枪与近身短剑的重步兵,其余为重弩手,皆以百人为组列成方形阵,如星罗密布的棋子一般遍满水岸。至于那轻重骑兵又是再分为五组,轻骑兵两万,由臧霸、郝萌、曹性、成廉,魏续、宋宪、侯成、李肃八员健将二人一组,一组各五千骑,为左右翼军。那三万主力重甲精骑居中,由他吕布亲帅。而步弓手则交与了高顺全局统筹负责,以吕布令旗为号,挡在骑兵之前。那高顺善于陷阵拔营,亦善于守城御坚,这般布置,前有重弩远袭,中有长枪手、钩马戟士等阻击对方马战,后排则是利于近身搏斗的刀剑手,如此阵型,可谓任你远拒近攻皆不得破。所有西凉军士,除了那中央突击的三万重甲铁骑,其余人不论官位等级,全部卸甲以布衣上阵,更有甚者在猎猎的寒风里头裹白布、赤膊着上身,便是效仿当年楚霸王项羽在漳河与秦军主力激战的先例,摆出破釜沉舟血战的死志。
大风荡鼓,九面统帅大旗,上书“吕”、“高”、“臧”、“郝”、“曹”、“成”、“魏”、“宋”、“侯”、“李”大字,随着西凉诸将沿河而布,中间一面“吕”字大旗乃以金丝黄布所制,冬日红阳照在旗上,吕字灿然生光,更显威武。
那袁绍也不甘示弱,令得大鼓号角应声而起,关东军士如那蚂蚁般密密麻麻的从延绵数十里的营帐中开出。这一场正面决战,袁绍已是等了许久许久,今日吕布终是下来战书,要得两军在这汜水雄关面前一决雌雄,他一心求胜,怎能不允?这一时,但随他帅旗挥舞,十八路诸侯皆是倾巢而出,便是曹操原本准备留守陈留城的三千兵士都被调拨而来,只为衬得今日这兵势之雄。
关东十八路诸侯,每一路均有三四万人,今日决战虽有袁绍居中调遣,但这近百万人马,有如一个臃肿无比的庞然大兽,纵使各方诸侯不停约束督战,但一眼观去人杂马嘶,混乱无比。
反观吕布所治的西凉兵士却是一言不发,但听那大风吹得军旗猎猎作响,那吕布金盔金甲跨坐在赤兔马上,远眺袁绍主旗方向。那高顺立在吕布身边,看着他如天神般卓然跨马,紫金冠、吞蟒甲、麒麟履,将吕布的身姿映称的雄伟无比。他越瞧越是激动,神色虽仍是不动如冰,心头却是思绪飞涌——这一战,乃是主公扬名天下之战!他不畏死,自然也不畏今日之战。今日之战,主公穷尽心血,要以无双之力对抗天下群雄,这份神勇、这份大气,世间何人可比?!
袁绍见得吕布这般金甲耀目、状如天将,心中更是厌恶,不住冷笑道:“吕布小儿,总是以为自己有什么翻天彻地的本事,你我兵力相差数倍,你若是龟缩虎牢关中尚可还多活几日。可你偏偏要学项羽那种蛮勇匹夫,搞什么破釜沉舟、巨石堵关,你可知你这般做法,非但不能阻了我百万雄兵的路,更是亲手将你的头颅送与了我!”他身旁的军士沮授心系战局,又晓得自己主公脾性,生怕他轻敌、乃至失了分寸,委婉劝道:“主公,今日之战,吕布以寡击众、以弱攻强,必败无疑。只是这吕布用兵无序、使计无端,想来是跟那李儒沆瀣一气的久了,说不定不按常理出牌,咱们还是静观其变。”那戏志才早先被曹操留在袁绍身边,听得沮授这般言说,心中佩服这沮授谋算合宜之际,亦是劝道:“盟主,那吕布狡猾,我主担心他会趁乱攻袭后方陈留城,不若您允了我家主公,拨得万余兵士回守陈留,好消了咱们后顾之忧?”
袁绍却是不以为然,但这戏志才毕竟是曹操的谋士,那日隐龙山庄得救也是多亏了曹操之弟乱尘,不好太过于拂了他的面子,道:“戏先生多虑了,今日我方百万人马,他吕布又如何能潜入陈留城中?这虎牢关通往陈留之路唯此一条,这大军阻隔,他难道能插翅不成?”他帐下有个名唤许攸的谋士,本是一名庸才,却擅于察言观色,谄笑道:“盟主所言正是。想我大军百万,是那吕布十倍之众,那吕布不过是黄口小儿,何能以一当十?依在下看来,莫说是他能杀到陈留城、便是这汜水河岸他都不得前进半步。”
袁绍手下监军尽是许攸、淳于琼这等小人莽夫,闻言均是附和哄笑,唯有沮授、张颌二人心中暗叹:“未战而轻敌,兵力再众又有何用?古往今来以弱胜强、以寡敌众的例子还少么?这吕布为无双虎狼,非但武功天下无敌,用兵如孙武再世,今日他肯布阵决战,定然有应对良策。只是这虎牢关弹丸之地,两边有高山险崖阻隔,这吕布到底意欲何为?”
他二人正沉思间,忽听得对面鼓角骤停,但听那吕布吕布扬戟大喝道:“袁绍,你今日必败,我念你乃是忠良之后,予你一个机会,你只需负手来降,我便饶你不死!如若不然,今日要你这百万大军葬尸汜水!”他这一声大喝鼓足了内力,声音如天雷般炸响在敌我双方军士的耳中,不但威风八面,更是霸气十足。
那袁绍旋即勃然大怒,骂道:“吕布小儿,这般的大言不惭!你相助那董卓那个老匹夫,丧心病狂、恶事做尽,今日不杀得你、难解天下百姓之恨!”袁绍内力浅薄,这番话虽是他鼓足了中气大声发喊,却是传不多远,未至汜水案边,众人已是听不清楚,与吕布那般豪壮神威的气势相比,更是大落了下风。
吕布虽是听不见袁绍话音,但见得他马鞭乱舞、直是气急败坏,大声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休说废话了,刀口上见真英雄罢!”袁绍冷笑道:“好的很,那你便放马过来罢!”
关东诸军早已蓄力待发,只待袁绍军令发出,可西凉军士却是岿然不动,但听那吕布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袁绍,你今日举天下精兵、布雄威之武,百万之兵挥师齐攻,欲与我一决雌雄,自是想长留青史,可你是否想过,今日这一战,你已败了?”
袁绍再不与他废话,喝道:“传令兵来!”他大怒之下,已是要十八路大军全线压上,那沮授心知不妥,急忙劝道:“主公,吕布今日说话颇是奇怪,其中定然有诈。他一心一意要与咱们决战,咱们更不能趁了他的心意。主公不妨先派半数军马与他厮杀,先观得一阵,若是他并无什么花巧,咱们再以新援攻旧疲,是时孰胜孰负更有分说。”袁绍却只是嘿嘿冷笑,说道:“沮授你太过于小心了,这吕布不过是个笼中的鸟儿,他这般大放厥词,不过是想鼓舞士气。我今日大军在握、稳操胜券,若还不全力相攻,岂不让天下人觉得我袁本初胆小如鼠?”那许攸早已不满沮授高居自己头上,不阴不阳的说道:“沮先生,我且问你,若你是那吕布,你又能以什么奇计妙策胜得主公?”他见沮授无言以答,又道:“如今主公兴正义之师,尽占天时、地利、人和,以有道讨反逆、群起而歼敌,吕布兵法也好、阵势也罢,俱要随着天数使然、全葬在这汜水之中!”
沮授方要再劝,袁绍深吸一口气,已是下了决心,朗声道:“吕布不过无谋小儿,又能在我手心翻出什么花样?全军听令,与我拿了吕布小儿的人头,攻下虎牢关!”
那吕布见得袁绍大军黑压压的涌动,已是越过工事如潮水一般杀来,面色如常,喝道:“击鼓三通!”但闻得鼓角争鸣,西凉兵士被这豪气所染,热血直欲沸腾,那吕布却只是高扬着右手,对身边高顺说道:“高顺,我要你步弓手挡住这百万大军半个时辰,你可挡得住?”高顺想也不想,点头道:“主公之令,唯死而已!”他见得吕布微笑,将自己的帅旗一拉,高喝道:“陷阵营的儿郎们,随我冲杀!”
想那西凉军果然统帅有度,虽然此刻人人求战,但未得吕布应允,一人也不敢上得前去,只是看那高顺所率的三四万步弓手如开弓之弦般往前冲去,瞬间便没入了关东大军的茫茫人海中。这三四万步军各个皆是骁勇善战,虽是以寡击众,但在高顺一人当先的率领下,一上来便将孔融、王匡、孔侑三镇杀的大乱,袁绍忙是调动曹操、公孙瓒、孙坚三镇精兵急援。曹操、孙坚、公孙瓒三军主帅之能远胜孔融诸辈,手下又多是夏侯渊、夏侯惇、黄盖、程普、赵云、关羽这等文武双全的将领,那高顺再是骁勇又如何能敌?眼见六镇合围、后方十二镇亦已蜂拥而上,那高顺却不肯后退半步,口衔着一把血刀,手中长枪在人群中横行急转,他状如凶鬼煞神,直杀得周近的关东士兵都不敢近前。可那关东军人山人海,赵云、关羽、夏侯惇这等猛将也已是杀开一条血路,几十员大将便要把那高顺给生生的围死了。
吕布军中健将均与这高顺是生死相依的兄弟,眼见高顺全军将覆,那臧霸小声道:“主公,容我去救高兄弟!”吕布却是微微一笑,道:“臧兄弟莫急,咱们再侯得一阵。”臧霸无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高顺一部被关东诸军点点蚕食,只余得数千人拼死闯杀。便在众人皆是目露悲色之际,却听得远方轰隆一声炮响,众人抬头一看,但见那陈留城上遍插殷红大旗,城楼上站着一名大将,身后一面“张”字大旗,正是那张辽。
曹操远远看见张辽卓立城头,心间似如刀搅——这陈留城居然被张辽拿下了!那城头红旗攒动似有数万兵马,这数万兵马又是何时何法进得城内?不好!吕布令那高顺死战牵敌,便是要利用关东军令不畅,待这张辽拿下陈留城后再将帐下轻重骑兵一齐杀出,这般的首尾夹击、以逸待劳,是要置这关东百万大军于必死之地!他想到此处,冷汗已是涔涔,忙是调转马头、引了部曲往那陈留急赶,欲要缓得张辽骑手冲击后方。可偏是那时,关东人马俱是挤在一处,前后相望都不知其意,他曹操又如何驰援?
吕布见得曹操夹在人群中不得动弹,眉头微挑,心道:“曹操,你志大才雄又深谙兵法,我曾愿与你结为至交,共为这天下万民搏命出力。可你野心却是太大,又不明白我忍辱负重的本意,终至今日厮杀之局。现在乃军已乱、败势已现,你纵有英豪之才、野望之志,又安能如何?这天命已被我吕布牢牢掌于手中,我吕布便是那天、那命!你既然有那不臣的野心,我便不能留你于世,趁你现在羽翼未丰,我便要裹挟天命之威、包裹八荒之霸将你扼杀了!”他思到此处,心情更是豪迈畅达,不由仰天长笑,身旁的臧霸闻笑而观之,只是这一眼,便被他周身所散发的霸悍之气所染,不由情怀更添壮烈,心中突然想起在洛阳时与吕布未下完的那盘残棋,当是时,吕布弃子不下、负手曾言:“天下如棋,众人为棋子,来亦何哀、去亦何苦。天下于我,不过是囊中之物,命若天定,我吕布便破了这天!”
但见吕布大手一挥,喝道:“全军突击!”西凉军得了他的令号,一齐抽鞭拍马,有如天响骤雷,轰隆隆的往关东联军杀去。而后方的张辽见得吕布大军已动,也是催马从陈留城中杀出,口中更是高喝:“袁绍已败,诸军早降!”
想那关东兵士后军都是火工马夫一类的老弱病残,怎会料到张辽这般奇攻?而关东前军的步马兵士又混在一处,吕布西凉重骑持长枪冲撞而来,又是如何能挡?这两相逼迫之下,前军往后直退、后军又往汜水河岸奔逃,将袁绍等人所在的中军更是挤了个水泄不通。关东联军百万人马,至此时前中后三军、十八路诸侯都已大乱。这方寸间,曹操只闻得两耳喊杀震天、鲜血激溅,虽是大声呼喊、欲要收拢了军势迎敌,可是他微弱的喊叫俱陷在滔滔杀声内。关东联军兵心已乱,这区区一人之力又怎能撼动吕布裹天崩之势、挟地裂之威的精锐骑兵冲击?
那些关东战马失了主人,又受得这般惊吓,当下在大军中奔驰,更添乱势,所以此刻从吕布一方望去,只见袁绍方漫天遍野的战马如无头苍蝇般飞奔,间或的撞倒兵士,更有甚者被包裹了硬铁的马蹄当场踩死,当是时,关东联军人声嘈杂鼎沸、马蹄嘶鸣惶乱,如此莽乱之局,可说恒古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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